文学五一

第1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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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雪,将整个世界变得一片白。
    衙役家家敲门,户户搬空了仓底。
    青壮男子俱无,妇孺之辈毫无抵抗能力,只好一路跟着哭。有几家的女人泼辣些,死吊着衙役不准走,却被几刀把砸在地上,满身血污。幸好隔壁住的人家善心,将人搬回屋,烧了热水,将人救回来了。
    这般,除了那几家紧守门户的大户,还怎么活?
    “进山吧!”有人这么喊。
    “马上就要冰冻封山了,山里怎么活?咱们既不是猎户,也不是山民,连个兔儿也抓不住。”
    “人都活不下去了,还有什么想头?”
    “总有一天,要砸了那些地主的高墙,让他们看看——”
    “别说了。”
    顾皎这几日出门少,但已经听着好几桩不想交粮被衙役暴打的事情发生。她手边无人,无法出面处理,只再三叮嘱身边的人,千万不要为了一点点粮不要命。
    丫头们还好,看门的小子们和年纪大的管事却万分不能理解。
    “夫人,口粮没了就算了,种子也没了,可如何是好?”
    “我会想办法。”
    “夫人,即使咱们仓中还有一点余粮,也养不活那许多人啊?虽然还做着军衣的活,可价格定死了,不好涨价。然市面上粮价飞涨,以往十个铜子可买一斤白米,现在一两都买不到了。”
    “我知。”顾皎叹口气,道,“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人送命。这样罢,家里实在无粮可吃的,安排小孩子来工坊帮忙干活,起码先让小孩子能吃得三餐。”
    管事无可奈何,又去向顾家的老爷爷们说。老爷爷们想着她仓里有粮,给小孩子吃也不是甚大事,便说无事;顾青山那处因刚被柴文茂放出来,似也失了雄心,只说应无大碍。
    这般,那工坊便当真开了大锅饭,日日红薯白米做粥,配上小咸菜,让庄上的孩子们随意干些活儿来抵饭钱。
    小孩子能干多少活?无非是找个借口支持罢了。
    庄人感念恩情,日日见了顾皎便赞她好心。
    可后面却有些控制不住了,只因其它庄上听见还有这样好事,妇孺们拖家带口的来,个个孩儿面黄肌肉,缩在单衣里瑟瑟发抖。庄人们要赶走,可到底是有些不忍心的。
    顾皎叹口气,一并都给了。
    柴文茂听了,也只笑一声,“妇人之仁,惹祸上身。”
    顾青山却不得不出手了,召集商行的各位开会,提议开仓放粮之事。他道,“我知大家仓中存粮不多了,得备着一两年收成不好的份。可现在庄户着实困难,拿着钱也买不着米,更不用说无钱了。咱们斟酌一番,自愿自觉,愿意出多少便多少,好歹能救许多人命。”
    王少爷便阴阳怪气,“顾老爷为了帮将军夫人解困,何必拉这么些人下水?她有那善心,养活整个平地人,又如何?没得那本事,说甚大话?”
    顾青山气得脸发白,王老爷拉着王少爷走了,剩下几个面面相觑。顾青山又道,“人当真饿得要死,便不怕死了。想想去年龙牙关口的辜大!”
    那几位打了个寒颤,均艰难地分了一些存粮出来。只他们也说了老实话,“顾兄,你善人的名声在外,确要主持这样施粥的事。可咱们当真被那姓柴的刮得一干二净了,都指着来年复耕后过活。你去,你——”
    顾青山咬牙,“放心,将军必无事。只要他建下大功,王家也就完了。”
    不两日,果然商行发起了施粥饭的活动,分散在各个庄子上,但只给小孩子提供两餐,连续半个月。希望各家的男人们,在这半个月里想想办法,或者下河捕鱼,或者上山抓兽,度过难关。
    只那些放粥的人家见势头不太对,有条件的,纷纷收拾细软,奔城中的别宅去了。
    于是,家家都放了粥,唯王家不放。
    事情起了变化,乃是在王家庄上。因王家庄不放粥,庄中的妇孺儿童还能去别处蹭些,可男人们到底要面子。都是一辈子自干自吃的,还要脸,底线没破,不太干得出不要脸不要皮的事情,便组织起来进山捕猎挖野菜。
    本来如此混着,日子也还是过去了。可不成想,近处的林子也是王家的,不准他们入,只驱赶着去更深的山里。山路陡峭,雪滑得很,失足摔死了两人。
    临界点的情绪瞬间被点燃,那些庄汉选了两个领头的来,将尸首抬着去了王家庄门口,要偿命。
    原本都是同族,可后来子孙繁衍不断地分出去,除了一致对外的时候还算一家人,现在已经没人想什么一家人的事。吵闹了半晌,不知谁喊了一声,“掀了他家门——”
    都活不下去,便什么都不顾及,当真动起手来。
    王老爷和王少爷自然也早领着家眷去城中的宅子,避过了祸事。
    可消息传出去,庄子被砸得稀烂,家具银钱能搬的都搬走了,仓库里还存的一点子东西也被清得干干净净。
    王老爷吓得屁滚尿流,哭到城守面前,只说出了土匪,要城守剿匪。
    剿匪二字一出,整个平地人都怒了。
    杨丫儿愤愤地对顾皎道,“一个老祖宗下来的,家谱上都是有名姓的。只隔了很多房,他家富,别人家落败而已。对自家人都这么下狠手,那些外姓的就更惨了。还说甚土匪?自打咱们将军来,就没土匪了。都是被他们逼出来的——”
    “别说了。”含烟劝,“夫人已经很难了。”
    “无事。”顾皎道,“天儿冷,我也出不来远门,听你们说说外面的事情也好。”
    含烟其实是担心的,“夫人,平地这般乱,你看要不要搬去城里?”
    顾皎摇头,“不必,我在这儿,更安全些。”
    城守和裴大人收了王老爷许多钱,不好甚都不做,便派了一队衙役进王家庄,对着庄人问询。若是心平气和答了的,放过;若是显出忿忿之色,言语中带着怨愤的,便绑起来。
    “我是他二大爷,不是土匪!”那人吼起来。
    衙役‘哈哈’大笑,“现在,我才是你二大爷。”
    可笑声没过,便见得一线血液飙出来,撒得四面都是。那衙役整个僵住,双手去捂颈项,却依然捂不住,最终倒在雪地上。
    剩下的几个衙役吓得要死,赶紧团团围起来,可周围除了沉默愤懑的庄人,只一个壮年的汉子手执柴刀。
    那沉默,积蓄了无限的怒火,一瞬之间便能窜出万丈的火苗,焚尽世间一切污浊。
    第109章 民心
    官差被杀, 乃是真正的大事。
    柴文茂亲自点了些留守的兵, 并城守一起,要去捉拿匪首。
    十几匹高头大马, 几十柄闪着寒光的大刀,在龙口平地上耀武扬威的来去。
    所有乡民噤若寒蝉,低头来去, 并不敢有任何搭话, 连视线相交也最好不要有。
    只去的时候,该跑的人全都跑光了,衙役便挨家挨户的搜,却一无所获
    王家庄上但凡和别庄有点亲戚关系的,都拖家带崽地走了, 去得最多的,还是顾家庄。
    “顾皎?”柴文茂皱眉,“这女子当真是不怕死?非要跟我对着干?她就非得这时候, 还施粥呢?”
    王老爷已是想明白,他家在龙口已经众叛亲离, 不抱紧柴文茂必死无疑,便道, “和他爹一般假仁假义。必是私藏了粮食,否则怎可能大肆施粥?”
    城守吃过李恒和魏先生的苦头,操心以后他们回来无法交待, 憋出来一句话, “我的人去端了粥来看, 施的也不是白粥。乃是红薯,山上的野菜,挖的各种根茎混一起熬的。听说,她也是每日一起吃。”
    柴文茂头次遇上这种女子,当真是想杀而不能直接动手,想弄死她无处下手。
    他皱眉,冲王老爷道,“你有甚法子?”
    王老爷苦苦思索,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
    “柴大人,确有一般法,但需得人多才见效。”
    柴文茂便道,“给你几日时间,凑人数去罢。”
    山坳里,一间小木头房子。女子将吃的紧着小儿子,自己饿得最后一口气。那男孩七八岁大,大约晓得娘亲要死了,便学着以前娘亲照顾自家的样子,去外面捡干柴,挖草根,要煮一碗汤。可他力气太小,忙了许久才得一点点。
    一个竹筐落眼前,里面装满了黄黄圆圆的东西。
    小男孩抬头,却见一个全身罩在青布里的人,他吓得往后一退。
    “这个!”那人指了竹筐,“拿回去,谁也别告诉,放水里煮软了吃。”
    小男孩惊疑不定,却见那男子几步跨出林子,不见了影子。
    他马上跑过去,将竹筐往外拖,抹着眼泪回家。
    娘,咱们有东西吃了。
    老林子里,躲了一群四五十的汉子,满身血痕和泥巴点子。他们不敢继续往深山里走,那是山民的地盘;也不敢下山,山下日日有衙役来;可窝在山洞里,早晚是饿死。
    “我不该冲动。”一个人道。
    “是他们太过份,我们是老实庄稼人,怎么就是土匪了?”
    “土匪?”另有一人,“往日去河堤上干活,那些土匪在别州的时候,也是庄人。”
    “这仗,都打龙口来了,天下还有能活人的地方?”
    “没有。”
    “怎么办?”
    “等死。”
    “大伯,人是我杀的。我去自首,和你们不相关。我一个人扛了,你们出去把我老婆孩子——”
    “闭嘴。这是你一个人的事?那人狠毒得很,就算你一个人扛了,他也不会算了。这进冬来,使了多少花招想买我地?我通没同意,也不准你们卖。还没发现?他就是要夺地,恨不得咱们都死干净了才好。”
    凄惶绝望,无路可走。
    洞口一阵细碎的声音,有雪片落下来。
    众人俱惊,有胆大的拿了木棒出去,却见一黑影立在树下。他脚边数个竹筐,里面仿佛是新出土的甚东西。有点像红薯,却又是黄色的。
    是夜,雪光寂寂地衬着月光,庄子里一片寂静,连狗吠也无。
    一老妇紧紧搂着小女儿,“明日娘带你去顾家庄,那处将军夫人还在开粥。我把你去做工,马上就有得吃了。”
    “我要吃红薯粥,甜甜的。”
    “好。”
    “放一点点糖,好不好?”
    “好。”
    “娘,爹——”
    “嘘。爹走了,出去找吃的了。其它的,都不知道,晓得不?”
    小女儿虽不懂,但还是点头。
    窗外有声响,老妇将小女儿放下,开门去看。一抬脚,却碰着门槛边的框子,有东西咕噜噜滚出去。她抓起一个,冻得冰手,但仿佛想起什么一般,赶紧着看了,居然是带着泥沙的圆球状块茎。这东西,谁放的?能吃吗?
    她叫了一声,“谁?是不是你?还活着呐?”
    良久,并无回声,她却抽抽噎噎地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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