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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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子夜答。
    不像一句话,更像一句情绪助词,一声叹息。
    很?想。
    可那?又能?怎么样。
    陈纵轻轻哼了一声,“别以为我睡着就不记得你说了什么,我录音了。”
    高举手机,跟子夜炫耀。但屏幕显示的分明不是手机录音,而是正在播放印度神曲的q|q音乐。
    子夜长叹一声。弯身搓搓她脸颊,“起来刷牙洗脸。”
    正要扶她坐起,立刻被一把推开。“刷牙好丑,不给你看。何况我有手有脚,活蹦乱跳。”
    跌跌撞撞走出几步,一个趔趄,险些撞到墙上。子夜几步上前,将她连掺带扶,提溜进洗手间。
    说好活蹦乱跳,牙膏,牙膏拿错成洗面奶。只好子夜给她挤。牙刷,牙刷拿反,摸了满手泥,仍得子夜给她搓洗干净。最后,牙也?是子夜刷的,脸也?是子夜洗的。
    子夜一边做着这些,一边心里想的是,如果今天?没有及时接到她,街边那?小?子会?给她清洗呕吐秽物吗?由近及远,又想到,倘若她哪天?嫁人,对方也?会?在醉酒时善待她吗?一时又不清楚自?己想这些事为什么。
    早晚也?不由他来操心,这片刻又何必放不下?
    陈纵倒好,心无?旁骛,乖乖立在跟前,仰脸望着他,满嘴泡沫,含含糊糊问了句什么。
    子夜没听清,凑近去听,“刷完牙什么?”
    然后听见她又重复了一遍,“刷完牙就可以亲亲了吗?”
    真该死。童言戏语,不经意的话,往往都有最震撼效果。
    嗡地一声。子夜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陈纵以为他累了,自?己接过?水杯漱口。又随意扯了张面巾,打?湿敷脸。几个简单动作,溅得满屋满身都是水,但好歹自?给自?足。子夜也?只能?由着她,跟她讲:“洗好之后,自?己回房间睡觉。直走转里那?一间,不要走错了。”
    房门都没有锁,仍怕她进错卧房,子夜只得先抱了被子在客厅睡。刚躺下,就见陈纵关了洗手间灯出来,借着客厅几盏感应小?夜灯摸索着地前进。留神看了一阵,果不其然,她径直进了子夜房间。过?一会?儿,似乎觉察不妥,从屋里出来,转进另一间屋子里。
    子夜松了口气?。刚想起身回房,她又从最里一间卧室走了出来,径直朝他走过?来。子夜在原地站定?,问,“想要找什么东西?”
    陈纵没答。走到近处,背着夜光灯,看不清地上搁了个哑铃,险些又绊一跤。子夜及时拉她一把。她身体失衡,半个身子重重摔上来,又被他用身体稳住。陈纵却?没有立刻松开,而是借势,双手环上来,将他抱紧。
    睡衣下没有衣服。工人没有帮她穿。
    酒意还?没有散,所以身体很?烫。
    子夜像忘上机油的机器人,身体僵硬,两手空举,动弹不得。“想要什么?”他低声又问了一遍。莫名很?渴,以致话音有些失声。
    衣料窸窸窣窣。陈纵赤脚踮起,在他脸上印下一吻。
    “想要一个圣诞节的晚安吻。”陈纵退开一步,清亮的眼看他,看他,渐渐有点?不敢看他,以致闭上眼。
    一个吻又碰在他嘴唇上。蜻蜓点?水的,带些微醺热意的,久违的。
    短到像是要赶在他神智回归之前吻得出其不意。
    陈纵讲,“晚安。”由此不敢再看他,掉转头回屋,脚步越跑越快。
    子夜久久呆立原地,一动不动,回不过?神。
    第17章 陈纵17
    那间?卧室避光很好。窗帘拉上?, 门一关,完全昼夜不分, 使人体直接丧失一切生物钟。陈纵睡到?中午才醒,起初以为还是半夜。还想接着再睡会儿,隐隐听?到?外头有人讲英文,话音轻柔;不多?时,有饭菜香气飘进屋里。陈纵迷迷糊糊起床,打量屋中陈设,还带着点半梦半醒的困惑。
    开了卧房门就是餐桌, 桌上?已摆了几式虾酱通菜、鲮鱼油麦菜之?类的清炒时蔬。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东南亚女人在厨房做饭,三台炉子马不停, 各架了两只砂锅和摞了七八层的蒸屉。桌上?子夜在外间?沙发上?看书,一见她起床,头也不抬地讲, “垫垫肚子, 换身衣服。谭天明快过来了。”
    陈纵嗯了一声, 仍穿着桃子睡衣在屋里穿梭。先去厨房打了招呼,“你好我是miss chen,你叫什么名字?请问可以吃什么?”刚得?到?答案,徒手就去捏圆滚滚胖乎乎的流心奶黄包, 将年轻菲佣吓得尖叫连连。陈纵咯咯直乐, 看见沙发上?有干净衣服,一团团在怀里,叼着奶黄包进了卫生间?。
    衣服是玫红色运动衫裤,里头一件同色均码运动背心。再扎上个马尾, 陈纵看了又看,混似穿妈妈衣服上学的小孩。推开卫生间?门, 第三次飘过目不斜视的子夜跟前,留下一句,“《繁花》我读了四年都没读完。”
    等在餐桌前落座,又讲,“四年来每天睡前看一点,翻几页就犯困,到?现在为止还剩三分之?一。不仅如此,去年,前年……永远的茅盾文学?获奖书目,我都没有看完过。”
    子夜道,“能这?么讲,你已经胜过绝大多?数前头带作协头衔的人。”
    陈纵问,“那你看完了吗?”
    子夜想了想,“我看插画玩。”
    陈纵讲,“陈教授浪得?虚名。”
    子夜自有一番道理,“学?生要凭看书写作业,我又不用写。”
    谭天明进来时,里头正在笑。子夜在笑,工人在笑,陈纵,陈纵叽里呱啦,中英文切换讲个不停,以至于一时半刻都没人发现他进屋。
    工人是谭天明家的,做得?一手粤菜,茶点都是提前两三天做好冻冰箱,时蔬当日新鲜现炒,一般还带着锅气都被扫荡一空。子夜一大早打电话请她,大包小包从隔壁抱过来做解酒菜。
    谭天明一句,“好吃吗?”作为开场白。
    陈纵立刻起身,拿了只碗要给几个人盛生滚猪肉粥。
    谭天明吃饭口味重,全然不像广东人。看着一桌子清汤寡水,嫌弃道,“这?种坐月子饭谁要吃?早些时候我带你哥去吃过饭,妹妹自己吃。”
    陈纵望着满桌子茶点陷入沉思,只好招呼工人来陪她一起。
    接着又听?见谭天明问,“晚点有什么想玩的?”
    陈纵讲,“我想趁假期最?后一天拍一条plog。”
    “什么风格的?”
    “古典一点,小众一点。”
    谭天明笑道,“那还得?叫你哥给我们指路。”
    吃过饭又直奔中环。先去了一家商场里子夜朋友开的时装店,里头装潢古典,店铺里间?中心有一张大台,上?头整齐码了各款式、花纹的布料以供挑选。衣衫基本?以挑选布料——量体?——裁衣为主,两排也挂有各尺码成?衣。
    谭天明早两个月来做了件褂子。里头一件棕色短马褂内搭,外头一件藏蓝色长衫。他今天借机第一回 ?上?门试新衣,从试衣间?一穿出来,气度瞬间?便不一样了。
    陈纵惊叹道,“好似港剧里的大佬。”
    谭天明讲,“我穿倒显不出衫的好。人靠衣装,有时候衣装也靠人来衬。”
    店主解释说,“谭生好现代。”
    两人立刻唤来子夜,随意取了两件黑色成?衣褂子叫他去穿。陈纵心想,不量身裁的衣服,怎么会好看?满心以为这?两人捉弄他。等片刻,子夜从里头低头系着扣子走出来,陈纵才发现原来是自己想错了。
    黑金的配色,里头金色马褂自黑色长衫领子露出些许,自挽起的袖口也露出一截。洁净脖颈被束缚,比往常略显青筋,整个人雅致又潇洒。丝绢果然要包裹瓷器,子夜就像是忽然被衬出质地的瓷器。各色绸缎真配他肌肤,特别?是黑色,适合缚在手上?,脖子上?,各种地方。
    这?个人,穿得?越工整越魅力,越古典越性感,越想让人将他扒光。小小邪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陈纵由脸烫到?耳朵。她从来喜欢贬损子夜,这?会儿也不自主脱口讲,“好搭。”
    谭天明打量她,取笑道,“是不是?妹妹脸都红了。”
    子夜浑然不觉,仍在同领口一粒纽子搏斗。
    陈纵看了会儿,很自然而然地走上?前,帮他将纽子拧上?。
    听?见子夜讲,“谢谢。”
    陈纵低声道,“谢什么,昨晚不也是哥帮我换的衣服吗?”
    子夜一时没答,不知从何辩解。喉间?微微滚动,将衣领撑得?饱满,那粒纽子在陈纵手里差一点就没扣上?。
    换身长衫的功夫,两个人都有显得?点不自在。
    谭天明还在笑,“我要是你,一年四身都是这?种中式古典,不知多?吸睛。”
    子夜问,“吸睛做什么,下一步出道?”
    “年纪大了点……”谭天明叹,“英雄暗老。”
    店主讲,“越老越够味啦。”
    ……
    陈纵看看这?,摸摸那。拍了拍早年南国做工女仔最?爱穿的黑胶绸(香云纱),又拍了几件漂亮的袄裙,旗袍,肚兜,暗暗听?着几人的对话,并没有出声,只是因为心里在小心眼地想,幸好他不穿,才不要给别?人看到?,不然更不知多?少人眼红。
    离开中环,又逛了几家子夜朋友的画展或者名家收藏展。一些不对外开放的“小黑屋”也对陈纵开放了,里头多?半都是些最?最?得?意之?作或者名家真迹,因为避光保存所以不让拍照。但?多?少都有主人手绘小画或者小型画廊缩影模型作伴手礼,都可以放进博文里作素材。
    这?一类的展子,都多?半由画家或者收藏家亲自来解说,所以三个人只需闲听?,间?或提问便是,闲逛下来还算轻松。有一些店铺,则只能子夜来作解说。
    比如一家棋子店,做各色围棋棋盘,棋子。进门处放着整根树根,外廓雕成?活灵活现精致根雕来吸引看客。里头柜子里摆着各款式棋子,有的一粒粒黏在棋盘上?作展示,有的则搁在各色玉石陶瓷的棋盒里。再往里则是方正棋盘,多?半逾十厘米厚,四四方方整切而下,最?贵的达大七位数。
    老板正在柜台后面制作一副。有玻璃格子阻挡,以免木屑飞溅到?外头,也方便客人参观。子夜很浅显地讲了一下棋盘的难得?之?处:木材有年轮,因而不能正切,必然要侧切。棋盘上?十九条纵横线,每罫尺寸有规定。树木年轮需切合罫,不能影响纵横线刻画,更不能偏差太多?影响美观,因此对树木材质,年轮、部位挑选都很有讲究,极难成?全。
    又见陈纵被一副石英做的晶莹剔透的棋子吸引。
    子夜讲,“这?一副是紫晶和茶晶。”
    陈纵道,“真的有人舍得?用吗?”
    子夜道,“华人钟爱各类棋子。”
    陈纵讲,“一些白人也爱。我见过白人老师家里收藏象牙棋,不知经了多?少人手,有血有泪,染到?发黄发红,实在痛心不已。”
    子夜嗯了一声,说道,“这?一家难得?就难得?在于,明知市场众人喜好各类象牙砗磲,他偏没有,早年是觉得?不够人道,后来是不愿违法。”
    陈纵问,“哥,你的棋子是什么?”
    他讲,“就是很普通的棋子。文具店三十块一盒。”
    陈纵笑了,“你不会收藏一些很有质感的吗?拿在手上?,厚重古雅。”
    子夜讲,“三十块的棋子,也能用二十年。”
    虽这?么说,晚些时候,却?叫店主将那套水晶棋子装好给陈纵。
    “想学?下棋,可以带来找我。”
    夜半三个人一道去吃了附近一家出餐很快的法餐。法国厨子思维灵活,海鲜一定要用甜品的方法吃,甜品却?偏要做成?面点的款式。谭天明深谙饮食之?道,呆在子夜身边耳濡目染也兼具少许文学?品味,讲,“做菜如写书,越疾风骤雨,下笔越要冷静。越仇深似海,则落笔越淡然。否则,就会撒狗血,八点档电视剧。所以,一个好的厨子,想必也是一位好的文学?鉴赏家。一个好的作家,往往也很会吃。”
    “所以我近年丧失写作能力,是因为没有考取厨师证。”子夜虚心听?取建议。
    吃过饭,谭天明去药店给家中长辈买老虎油带回?广东,先去药店看了看,留两人在港理附近闲逛消食。
    正值夜里七点,学?生组团出门觅食。遍地都是小情侣,一式的拖鞋,居家短裤短衫,手拉手穿梭在喧闹市井街巷和夜风之?中,连空气都夹杂着沐浴露和柠檬冰的青春气。陈纵本?来在举着手机,仰头拍天上?的月亮,太过专注,险些被着急赶路的男学?生撞到?。子夜伸手适时带了她一下,又松开。走出几步,陈纵回?头冲他笑,朝他伸过手来,示意子夜牵她。子夜垂头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走上?前,轻轻握住她手腕,带她穿过刚亮绿灯的街口,适时松手,温声讲了句,“陈纵。都不是小朋友了。”
    像是在为她这?些天的出格行为做出一个批注。
    陈纵抿了抿嘴。憋了很久的话,此时此刻几乎就要冲口而出。可看他眼神?无悲无喜,分明没有一点情绪,无所谓地好似要超脱了一般,陈纵忽然又有点怕。怕自己稍稍再过头,她连这?一刻的陈子夜都要失去。
    路过的“小朋友”都将他两频频打量,以为只是学?生情侣在为一点琐事争吵。
    街边轿车停下。谭天明买了药,刚好要去港理接两人,结果两人就站在路边。他脑袋探出车窗,叫了声,“上?车,此地不能就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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