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白泽寄生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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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有冰冷的手抓上手臂!两个婢女面无表情地一齐伸手,将她从水中拎了出来。她大呼小叫:“轻点轻点!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拉人……”
    二人没有理会她的。其中一人拿来一套新的绫罗白衣和软底缎鞋给她换。这套衣服穿在身上飘飘曳曳颇有仙气,美的很。没有容她自我欣赏一下,两名婢女已将她架到了净室的门帘外。青蜃已等在外面,打量她一眼,露出满意的神情。对婢女说:“退下吧。”二人悄无声音地退回净室内。
    九蘅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她们一眼,那个没有脖子的婢子走起路来尤其僵直。她问青蜃:“你家婢女为何如此奇怪?”
    他看她一眼,目光冰冷:“等你跟她们一样时,就不觉得奇怪了。”
    她恐惧地后退一步:“你……”接着就有个赤红的毛茸茸的东西弹跳到了颈脉处……又来了!一言不合就放蜘蛛!蜘蛛精真是太可恨了!
    他拉着身附毒蛛生无可恋的她,来到一个垂着珠帘的洞口前,停下脚步。刚要开口说话,里面传来一声问:“青蜃,你来了?”声音是女声,可是听上去有些怪怪的。
    他答道:““阿琅,今日的人料带来了。”态度恭顺又温和,丹凤眼弯弯含着笑意。”
    九蘅心想:哪有把人称为什么“料”的,倒好像她是个死物一般。
    被称为阿琅的女声有些惊喜:“这好些天总算是捉到一个了吗?
    青蜃抱歉地说:“最近各处闹灾,少女也不好找了。”
    女声笑道:“罢了,本宫知道你尽心了,带她进来吧。”
    青蜃拉着九蘅,掀开珠帘走进去。里面是个宽敞的洞室,石桌石台浑然天成,也有精致的木制家俱、小巧摆设,与洞壁上生长的璀璨晶石相映成趣,别有意味。九蘅环顾洞室,却没有看到人。只看到里侧遮了一层纱幔,里面隐约有个人影。刚刚说话的应该就是这个人影吧!
    青蜃却没有理会幔后人影,转身朝着旁边的石桌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请过目。”
    他这是跟谁说话呢?九蘅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没有看到人,只有石桌上摆了一个一尺高的宫妆美人偶。那个人偶做得肢体匀称,五官描绘得惟妙惟肖,妆容十分精致,身上穿着的衣服也精巧华丽。看上去像提线木偶,却并没有线连接在它的手脚关节上。
    难道他是在跟这个木偶讲话吗?态度还这样恭敬!九蘅迟疑着刚要发问,就见那人偶的眼珠转了一下,朝着她盯了过来!人偶的眼珠似乎是画上去的,再怎么活灵活现也是死物,这样突然动起来着实诡异!
    九蘅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却听女声再度响起:“骨骼匀称,容貌秀美,皮肤细腻。不错。”
    这次九蘅听明白了。话音的确是从人偶身上发出来的,虽是女声,却没有女子发音特有的婉转,声音平直尖锐。九蘅微微变色,低声说:“难道是这个木偶在说话?”
    美人偶突然抬起雕刻得惟妙惟肖的手,指向九蘅,发出尖利的一声喝斥:“大胆!”
    这个人偶果真是活的?!
    活人像木偶,木偶像活人。她究竟来到了一个什么鬼地方?
    青蜃连忙温声安抚人偶:“阿琅莫要与一个人料计较。你的头发乱了,我给你梳理一下。”他走到桌前,用指尖帮人偶理了理长发,眼神温柔如水。那头发乌黑柔顺,大概是用真人的头发做的。
    人偶画就的脸上虽没有表情,却显然是消了气,咯咯笑了一声:“青蜃说的是。你看她哪里生得最好看?”
    青蜃上下打量九蘅,目光里有种可怕的淡漠——那是看死人的目光。她分明感觉到,在青蜃眼中她九蘅已是个死人了。这样的感觉让人从心底发冷。
    他说:“乖,转个圈。”
    她抵触地没有动。他微笑道:“要乖哦,不听话小红会乱咬的。”他柔和似水的嗓音深处带着毫无人情味的寒冷。她被迫转了个圈圈,心中满是耻辱,现在的情况着实无法反抗,只好先忍了。
    打量她半晌,青蜃说:“我看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尤其不错。”
    人偶说:“你说的没错。可是我看她手也不错,十指纤纤。”
    青蜃无奈道:“一个女子身上,阿琅只能选一样啊。”
    九蘅听得毛骨悚然。听他们的对话,这是要取她的眼或手吗?他人的肢体怎么能这样随意挑选呢?取了又做什么用呢?
    人偶不出声了,死鱼一般的眼睛盯着九蘅,似乎心理斗争了许久,终于选定了:“就眼珠吧。现在的瞳色着实不合适。等来了新的人料再选双好看的手吧。”
    青蜃微笑道:“好,就取她的眼珠。”
    九蘅感觉自己是头待宰的猪羊,还没被杀呢已经决定了用哪部分做菜。忍不住出声:“你究竟在搞什么妖术……”
    “嘘……”青蜃手指竖在唇上示意她噤声,脸上带着笑,瞳中却已无半点看着人偶时的温存。
    桌上的美人偶盯着她,明明面无表情,却莫名透着令人恐怖的狂喜和贪婪。
    九蘅看看青蜃,再看看人偶,心中的一团慌乱渐渐理出了头绪。开口道:“那两个婢女缺少的鼻子和脖颈,是被你和这个人偶合谋取去了,现在又要取我的眼珠。你要这些人的……人的身体部位用来干什么?”
    他抬头看她一眼,目光中竟有一丝欣赏。微笑道:“来到蜃宫中这么久没吓到崩溃,话反而这么多的女子,你倒是第一个。”
    她说:“怕是怕的。只是怕也没什么用。”
    “呵呵,有胆气。倒要看你的胆气能撑多久?”突然迈步向前,扯开了纱幔,露出被遮住的景象。九蘅看清之后,饶是鲛尸堆里杀出来的她,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
    “嘘……别叫别叫。”青蜃用手指轻点她颈上血蛛的腹部,安抚着扬起牙齿要咬人的血蛛,“吓到小红它会咬你的。”
    九蘅压不住声音里的颤抖:“那是……那是……”
    站在幔后的是一个怎样奇怪的“人”啊。
    确切地说,恐怕不算个人,模样实在太古怪了。
    那应该是个女子吧——身上什么都齐全,头、脖子、躯干、四肢、手脚,可是这些身体部位像是勉强连接在一起的,每个关节或僵硬扭曲、或大小不协调,整个人看上去像个坏掉又粘起来的木偶。特别异样的是她的头部——肤色如雪般洁白,银瀑一般的长发垂在身后,一对眼睛无神地睁着,眼瞳竟是红色的。而与这颗白色头颅相连接的脖子肤色却略深。这颗白肤美人头像是从别人身上砍下,硬安到陌生的脖子上的。
    这是一个用许多人的身体部位拼起来的人。
    而那颗头颅……突然想到了张婶失踪的女儿,得“羊白头”病的雪樱。这个怪人头部看上去极像羊白头病人。难道……那是雪樱的头颅?雪白脸上的那对红瞳毫无生气,如死人一般。实际上这个怪人虽以别扭的姿势站立着,却是一动不动的,像一具怪怪的尸首。
    九蘅惊愕的样子令青蜃和人偶十分满意。
    一个不知道害怕的“人料”总归是令他们不安。
    人偶尖笑一声:“你看这个身体的脸,这样雪白的皮肤谁能拥有?看那睫毛和头发,都是银白的,有如天上仙子一般,皇上一定会喜欢!”
    九蘅心中惊疑。怎么又扯上皇上了?看看木偶,再看看怪尸。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能让木偶具备生命,大概也能让怪尸“活”起来。他是在做一个人肉“美人偶”献给皇帝吗?
    青蜃的神色中有黯然悄悄闪过。旋即又浮起笑意:“是,皇上一定会喜欢。”
    人偶又盯着九蘅问:“你觉得好看吗?”
    她诚实地答道:“岂止不好看。简直可怕。”
    人偶虽没有表情,但片刻沉默透露了它的愤怒,冷笑道:“现在是不够好看,但那双红眼换上你的黑眼珠就好看多了。接下来还会有许多女子献上她们身体最美的部分,终有一天能拼出一具完美的身体!”
    第41章 梁木制成的人偶
    青蜃微微一笑:“你觉得她们还活着吗?”
    她记起婢女死气沉沉的样子:“难道……”
    “她们已成活死人供我奴役,灵魂都不在身上了,而是……”他指了一下那个扭曲的人身,“全在这里面沉睡着。”
    她感觉一阵恶心:“你这个蜘蛛精的妖术怎么会如此邪门?”
    “既是妖术,邪门有什么好奇怪的?”青蜃笑着说,“这种把人灵魂抽走,驱使肉身的法术叫做人傀术,是我的独门技艺。将人的身体碎片拼成一个新躯体的法术是我新学来的,很厉害吧?”他得意得满面春风。
    九蘅由衷地说:“是诡异得厉害。你害了这许多少女,难道就是为了做个美人取悦皇帝?听说皇帝后宫佳丽无数,会稀罕你的美人吗?”
    青蜃尚未回答,人偶发出一声怒斥:“贱婢!话怎么如此多?青蜃!先把她舌头卸了!”
    青蜃忙劝慰人偶:“阿琅消消气。等取了她的眼珠,剩下的部分任你处置,怎么消气怎么来。”
    人偶得意道:“那就做成人凳,供我随意踩踏。”
    青蜃笑眯眯道:“好。”
    九蘅听得毛骨悚然,青蜃与人偶的关系也令人看着费解。这个人偶多半是青蜃做出来的,怎么反倒人偶像主子,青蜃像仆从?
    青蜃端起一个青瓷小碗,里面盛着些绿油油的液体,右手执了一支毛笔。他和气地把小碗亮给她看了一看:“这是虫油,用罕有的飞虫蜚蛭炼就的,很难得的。将它画在人身体上,肌理血肉就会齐齐脱落,无痛无血,莫怕。”他用笔尖醮了绿油,作势朝她的脸眶画过来。
    不怕才怪!她顾不得颈上附有毒蛛,下意识地后退。惊恐的模样逗笑了人偶,发出伴随着木关节摩擦的笑声。这个人偶很享受这个残忍的过程。青蜃看到人偶笑,也跟着笑了,脸上流露些许纵容。
    大概是为了满足人偶的兴致,青蜃乐于逗一逗手底猎物,一边举着毛笔逼近,一边徐徐道:“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其实你不会死的。在我卸下你眼珠的同时,你的灵魂会引到眼中,汇集到新的新躯里,跟着阿琅享尽荣华富贵。你的肉身也不会死,变成人凳为阿琅所用。一条性命,活出两番风彩,何乐而不为?”
    毛笔笔端就要触到她脸上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道:“你这么爱阿琅,复活了她又将她送给皇上,你舍得吗?”
    笔尖一顿,青蜃的脸突然浮起红晕,看了一眼人偶,有些慌张地道:“你乱说什么?”
    她逼视着他说:“你们不是说过新做的美人皇上会喜欢吗?又说这具拼凑起的怪尸是给阿琅的肉身,就是说你要把阿琅送给皇上吗?你明明那么喜欢她,舍得吗?”
    说话一向有条不紊的青蜃居然结巴了起来:“我……我哪里喜欢她了?我怎么敢?你休要胡言,我这就把你……”
    她大声说:“让我替你把话说完再动手也不迟!你杀了我,就永远没人替你开口了,难道不会遗憾吗?”她观察下来,人偶虽然样貌怪异,青蜃对它却有掩不住的温柔体贴,旁观者清,九蘅早就看了个透彻。原以为他是想复活自己心爱的女人,却因为之前那句“皇上会喜欢吗”,泄露更深层的秘密。
    她之所以在这生死时刻揪出这个话题,可不是为了替他表白,而是为了拖延时间。多活一瞬,就有一瞬转机的希望。不到走投无路绝不能放弃。危急关头脑筋飞转,总算是抓住了一个触动要害话题。看青蜃迟疑的样子,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他的神色瞬间一厉:“满口胡言!我岂敢肖想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
    这又是一个霹雳啊!原以为他不知是出于何种图谋,要制作一个新阿琅献给皇帝,却没料到这个木偶阿琅竟曾是贵妃!
    “青蜃。”人偶发出略带叹息的一念,他几乎触到九蘅眼睫的绿墨笔尖生生停住了。
    人偶说:“青蜃,便让她替你说出来好吗?”
    “阿琅……”他眼中闪过痛苦的神气。“我……我不知该不该让你听到。”嘴上虽说着挣扎的话,手中的笔尖已经失力垂下。
    九蘅闭了一下眼,总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
    他的嘴角浮起苦涩的笑:“听到了又有什么用呢?”
    人偶说:“至少让我知道你的心意,别的我不能给你……歉疚和感激不应欠你。”
    他走到人偶身边,指尖轻轻抚过它的头发,低低的音调里如渗着血:“我不要你的歉疚。你受了那么多苦,只有别人欠你的,不该有你欠别人的。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就是死,也要帮你得到。你想活过来,我就帮你活过来,你想去复仇我就帮你复仇,你想夺回皇帝的心,我就帮你夺回来。”
    “你真傻。”人偶怪怪的声音辩不清是在笑还是低泣。它对着九蘅说,“那个人料,你说他是不是傻?”
    她正在趁着他们说话,默默地撕扯着腕上蛛索企图脱身——这蛛索又韧又粘,根本撕不断。突然被点了名,呵呵一笑:“傻的很。明明喜欢你,还要把你送还皇帝。话说你就那么喜欢皇帝吗,死了也要活过来回去找他?”
    “喜欢吗?”人偶的语调里忽然有些茫然,“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我只是要抢夺,必须要抢夺皇上的宠爱,有了皇上的宠爱,身份,地位,我娘家的官位财富,什么都有了。你不知道皇上曾经多么宠爱我,我是后宫中最风光的女人。都怨那个贱人……”它的音调陡然拔高,“皇后那个贱人嫉恨我,污蔑陷害于我,害得皇上误会我,将我打入冷宫。我失了宠,我娘家人也受了连累,一朝失势万人相欺,父亲入狱,兄长发配。”
    九蘅虽不太懂深宫中的纠葛恩怨,但若说因为失宠妃子就降罪朝臣?怕是本末倒置了。可叹这阿琅把家里的一切不幸都归责在失宠上。但一个情绪激动的人偶怕是听不进这些道理的。
    人偶尖利地道:“皇后那贱人趁机派人勒死了我,悬于梁上,造成我自缢身亡的假像!我才不会自缢呢!就算是死我也要拖着皇后一起死,怎么可能自尽呢!我的冤魂绝不甘心就此罢休,就附在那根梁木上,日日夜夜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直到青蜃来找我……”
    仿佛为了解释,青蜃接言道:“早年间阿琅父亲喜欢招纳能人异士,她还是姑娘时,我就化成人形,应招到她家做了死侍。”他脸上现出豁出去的神气,也忍不住要一坦心声了。
    九蘅插言:“你本非凡人,为何要受人奴役?”
    他凝视着怀中木偶,语调轻柔,“还记得你十五岁时,那只被困在树上的猫儿吗?”
    木偶说:“那一天我在楼上看到你,还以为你是来家里的客人。”
    青蜃:“我只是看你家玉兰开的好,就溜进去逛一逛。你站在二楼窗前让我帮你救猫下来。我用蛛丝攀上树把猫儿抱下,递给你的时候,第一次看清你的模样。你那么美,那么美……我竟然慌得从树上跌了下去。”
    人偶忍不住发出一声笑,昔日时光若流连眼前:“幸好没摔到我的猫儿,否则就罚你了。”
    青蜃笑中带着泪光:“从那时起我的心思就锁在了阿琅的身上解不开了,索性应招做了你家死侍。可是阿琅只想着宫里荣华。我是一个妖精,原不敢肖想,只愿默默守你一段时光。毕竟妖的生命那么长,总有些无可奈何的人来人去。后来你被送进宫,我认为这段缘份尽了,就离开了你家回了青蜃宫。……我以为你在皇宫里生活得很好,没想到那竟是个吃人不吐骨的地方,没想到你会那样的痛苦地死去。
    我再一次回去时,你家已败落,家人获罪,又听说你死去的消息。你不知道我有多懊悔放你进宫……幸好我会人傀术,可以为你做些事。我潜入皇宫,从你缢死的梁木上盗取了一截木头,制成木偶,将你附在木上的冤魂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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