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夜阑京华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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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家,几个姐姐倒真是疼弟弟。”莲房评价。
    她左手捧水,玩儿着水。
    “他胳膊的伤,有说如何来的吗?”莲房轻声问。
    她停下:“你知道?”
    莲房低声道:“我送他们登船,说谢四小姐极不高兴,我便问了两句。昨夜他见了一位故友,红颜知己。”
    这她晓得。
    “两人因情起了争执,对方不满他只肯同眠共枕,决口不提婚姻,闹起来。谢公子让了几回,被刀扎伤了。”
    何未仿佛见到了场景在眼前,佳人梨花带雨地扔掉刀,掩面哭倒……
    “后来饭店想把人送去警察局,被他喝止,说是小情趣,不值得计较。最后谢家二小姐派来人,把女孩子接走安抚去了。”
    还真是惊心动魄。但他昨夜烧得厉害,完全不是 “小皮肉伤”的程度,想来是怕女孩子被追究,随便应对过去了。
    “被刺伤还护着对方,看得出不是个无情的,可风流……也是真的。”莲房感叹。
    “风流么,”何未轻声说,“还不是因为情太多。”
    泡过热水澡,她以为躺到枕头上,能立刻睡个畅快,不想翻身数次不见困意。莲房为她拉满窗帘,退出卧室。
    门一关,她便下床,趿拉着拖鞋,去了阳台。
    风一吹人清醒,更不困了。
    “先生在电报里骂了人——”
    凭空出现一句话。
    她扭头看。右侧的大阳台上,有几把藤椅,唯一一个被人占了的藤椅垫着厚羊毛毯,躺着个喝咖啡的人,可不是就是谢骛清。说话的男人立在谢骛清身边,见是何未,退回了房间。
    方才莲房说他换房间,怎么没想到是在隔壁?
    谢骛清像早看到她,只是没打招呼,此刻两人互相瞧见了,逃不掉寒暄。
    “什么时候换过来的?”她问,仿佛不知前因。
    “刚刚。”
    “这房间我住过,”她评价谢骛清的房间,“还不错。”
    “是吗。”
    她“嗯”了声,好奇问:“换房间,是因为你在楼上受了伤,不吉利?”她脸边是呵出来的白雾。
    谢骛清大约懂她话后的意思,笑了笑,没否认。
    这算将那桩影影绰绰的传闻坐实了。
    楼底下有辆车为让路停驻许久,司机等得不耐烦,猛钦汽车喇叭,急促两声,没催走拦路的车,倒催醒了她。
    好冷。“我进去了。”她礼貌颔首,先缩回了屋里。
    午饭前,白谨行让莲房转达说,今日须返京,望在餐厅一见,定了位。何未到时,餐厅没几桌人在。住客们都被何家客船送走了,不似昨日的热闹。
    白谨行已点过餐,为她拉开座椅:“清哥说,你对他说,喜欢这里的填料鹌鹑和龙虾。他还推荐了一款甜点,我先要了。”
    “他比你大吗?要叫清哥?”她坐下来。
    “同岁,”白谨行也回了座椅,“军校里的称呼,那两期的人见到他都叫清哥,因为战功。”
    她领会到,谢骛清不让跟着白谨行的习惯叫,是这个缘由。
    女孩子叫一个大男人清哥,容易使人误会。
    白谨行跟着说,他去军校晚,谢骛清在辛亥革命后重返学校,他刚入学。谢骛清因被战事耽误,不得不跟着新一期学生读书。后来留校几个月,年纪轻,大家不愿叫谢教员,便叫一声清哥,谢骛清照旧答应。
    两人之间的熟人只有这么一个,成了唯一可交流的话题。
    聊完谢骛清,彻底没了话。叉子碰盘子,刀子撞叉子,吃得极安静。
    到后头,何未端起玻璃杯喝水,见白谨行同样举杯。两人对视,白谨行为席间的寡言笑了,带着歉意说:“我不是个擅长说话的人。”
    她轻摇头:“连累你来天津,连同给你的老同学,都险些被我牵连。谢谢你们。”
    白谨行说:“不必放心上。为我们父辈的关系,我应帮。因你和我的关系,他会帮。”
    何未把杯子放回到餐盘旁。
    “你对我,”她想趁两人还没陷入惯性的安静,把话谈下去,“有非娶不可的想法吗?到今天为止。”
    白谨行见她语气慎重,敛去笑意,答得严肃:“第二面,谈不上。”
    她如释重负。
    那日白谨行问得急,她想得不深,这数日来回斟酌,终是拿定主意。
    今夏二叔提起婚约,她想了几个晚上便同意了。哥哥走后,二叔身子大不如从前,她虽年轻,却想尽快结婚,让二叔知她不再念着召家那人,更想让如此大的家业尽快后继有人。与其四处寻觅良婿,倒不如白家这种生死之交,就算日后遇到不测,家里一个人都没了,后代和家产都有人托付,不至被宗族霸占。因这个想法,她提出夫妻住北京,白家老爹欣然答应,人家子孙满堂,并不计较留一个儿子在北京。
    而今要去德国,就算来去方便,却路途遥远,家中有事,一个电报如何赶得回来?
    她不愿离京,两家人都清楚,用这个说服长辈最容易。
    服务员放下一个矮脚的玻璃杯,盛着奶油栗子粉。色泽奶白,尖头上缀着一颗红樱桃。
    何未欲要说话。
    “我的行程,”白谨行恰到好处,比她先一步出声,“恐怕要提前。见不到你二叔了。”
    她视线转向他,如此仓促?
    “抱歉。”白谨行轻声道。
    她不知该说什么。
    白谨行接着说:“走前,我也想问你买一回船票。”
    怎么他也要买船票?她不解。
    “从广州走,”白谨行眼里盛着笑,解释说,“至于数量,你来定。我见两张船票,便打个电报,让在德国的朋友定个大些的公寓房,见一张船票,便定一间小的。”
    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题。退一万步,就算她喜欢上了白谨行,也不可能在二叔回来前,就跟着他远走。他应是在初见面,或至少在刚刚,觉察到了她无心结婚,才决定要提前走。
    难怪二叔想自己嫁个没见过面、大上十岁的男人,他身上该有他父亲的影子。那影子二叔定是记忆深刻:宁肯自己做致歉的那一方,也不愿收取对方的亏欠。
    白谨行笑着示意她吃甜点,不再多说。
    她内疚于让他承担了全部,再甜的奶油栗子粉都没了滋味。
    ***
    又一个姑爷……错过了。
    莲房暗叹,将何未签字的出票单拿给票务经理后,仍想劝小姐。但见小姐神色低落,猜小姐心中更不痛快,寻思是否这位错过了的姑爷另有新欢?左右权衡下,没敢劝。
    正好,谢骛清的副官来叩门,说:“今夜,我们公子包了泰晤士厅,请何二小姐去。为白公子送行。”
    莲房回头,问她的意思。
    何未应了。
    七点的场子,直到今夜闭场。
    何未怕一场仅有三人,本就有昨夜租界的事在,这要传出去怕就是三人对峙的场景了。万幸包场的主人并不蠢笨,满场是人。有西装革履的青年人,亦有长袍马褂的男子,然而最亮眼的仍是闺阁名媛、时髦女郎和零星的女学生。在她小时候,交谊舞还是使领馆和租界内的洋人爱好,是留学归国圈子的自娱活动,有过的公开舞会,都是旁观者居多。
    五四后,一切大不同了。
    这新思想的风一刮,舞厅成了最时兴的消遣地,擅舞的女孩子尤其多。
    舞厅的角落里有张大桌子,副官带她去时,桌旁只有吊着胳膊在喝酒的谢骛清。副官拉开座椅,她坐在了谢骛清身旁。
    “他人呢?”她问。
    “应酬朋友去了。”谢骛清眼不看她,只看舞池内的赤橙黄绿青蓝紫。
    何未手中无物可握,没着没落的,只得单手撑下巴,陪他看舞池。他将整杯喝到见了底,把空杯搁到桌边沿。
    “他入京前,”谢骛清慢慢地说,“曾认真想过要和你结婚。”
    谢骛清问副官要了瓶子,又说:“他没有过女朋友,没有妾室,没有跟着的丫鬟。你所计较的,都没有。”
    她对白谨行有内疚。但对着面前的人,只觉得被误会成了草率敷衍的人,半天说不出话。
    “我也认真考虑过,”她郑重告诉他,“原定过年结婚,怕来不及买齐,嫁妆都备好了。”
    见谢骛清不说话,她又说:“谢将军这种身份的人,大约无法理解,我们这类人对结婚的慎重的。”
    他慢条斯理地倒满酒,越过半张桌子瞧了她一眼,竟笑了。
    她委屈,他倒只是笑。
    “下次说这种话,要在人少的地方,”他把一杯副官刚从对面餐厅买过来的、放到两人当中的可可牛奶推到了她面前,“不知道的,以为我拿你怎么了。”
    第8章 未察尘缘起(2)
    “谢山海,你这是说给我听的?”
    身后,一个男人低沉地笑了两声,问说,“你究竟拿人怎么了?”
    她像一脚踏了空,心险些跳出来。
    谢骛清离位,对何未身后人笑着,伸出右手。
    她为表示礼貌,跟随起身,见一个四十来岁、戴着副眼镜的中年男人紧握住谢骛清的手。在两手交握的同时,对方猛地一拉,给谢骛清来了一个结实有力的拥抱。待松开,那男人才笑吟吟看向何未:“别人做不了他的主,我能做。这位小姐,你快讲下去。”
    “讲什么?”她礼貌笑,心虚得紧。
    “你为了过年结婚,备好嫁妆,谢将军却对婚姻极不慎重,”中年男人说,“具体说说,他如何不慎重?”言罢,又指谢骛清的手臂,“这胳膊扎的好,下次往胸口上去。”
    何未尴尬笑:“不是在说他,从头到尾都不是。您听错了。”
    谢骛清递给对方一个似嘲非嘲的眼神。
    何未又说:“拿刀扎他的,另有其人。”
    这回是中年男人给谢骛清一个真正嘲笑的眼神了。
    谢骛清无奈,摇头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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