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洵，你先放我下来……”
    陆双默默拖长了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陈安洵并没有理会她，只是大步流星的往自己的车子方向走去，转头对韩毅吩咐了句。
    “小毅，帮忙把车门打开……”
    “好！”
    司机和韩毅一起快走了几步跟上他们，打开了后座的车门方便陈安洵将人抱上去。
    陆双虽然呕了血，但这是她这几个月来的老毛病了，从陆双自己的角度来看，或许并不碍事。
    至少每次呕血除了胸口有几丝胀痛外，喘气的时候有些难受，再没有什么其他的症状。
    没有力气大概也是这些日子的常态了，不至于打不起精神来。
    缓一缓，便能好很多。
    小毅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看了看陆双脸上和手上的斑斑血迹，连忙从自己随身背的小书包中拿出了纸巾和湿巾，撕开包装，垫着脚往前凑。
    “婶婶，我帮你擦……”
    “婶婶自己来。”
    陆双将身体靠在椅背上，在陈安洵的车子上坐好，她接过韩毅的纸巾擦了擦自己的唇角，而后一根根的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陆双动作的速度并不快，确切的说，带着些有气无力的疲乏，那双漂亮的眼睛低垂着，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慢放……
    车子外面立着两大一小。
    陈安洵和她的交情自不必说，若想瞒着韩乾，他这方面很好搞定，只是……
    司机老罗和小毅是不确定的因素。
    老罗虽然是韩家的司机，可还是跟着韩乾的时间偏多，和陆双没有什么交情。
    至于韩毅……他是个好孩子，可却也只是个孩子啊。
    陆双长长的叹了口气，将手中染了血的纸巾团成球，握在了手心里。
    只道，“绝对不能告诉韩乾。”
    “夫人，这件事我必须通知老板……这事关您的身体，大意不得的。”
    “我是个医生，我了解自己的情况。”
    陆双淡淡说道，板起脸来，神色严肃得很，“好了，就这么定了……如果韩乾知道了今天的事情，就肯定是你们三个人其中一个告了密。”
    “陈安洵，如果你敢告密的话，我就跟你绝交，我会恨你。”
    不过一句话，像一记重拳般落在了陈安洵的心尖上。
    比起绝交，他似乎更害怕听到她说，恨他……
    视线闪烁，陈安洵沉默着。
    陆双首先威胁了最容易被威胁的那个人，其次便是韩毅。
    “小毅，婶婶不想让你大伯父担心，你可以帮我吗？”
    韩毅可怜巴巴的忽闪着眼睛，脸上还带着泪珠儿，像是想点头，又像是想摇头。
    讷讷了很久都没有动作。
    “夫人，您就不要为难我和小少爷了，我们，我们……”
    “老罗，你的工作只是平安接送我和小毅，至于其他的事情，即使多管也不会多给你薪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好了，就这样定了。”
    陆双吩咐完这些该吩咐的事情，便长腿一迈从陈安洵的车子中走了下来，单方面决定了事发现场的三个人都可以帮助她隐瞒着真相。
    陈安洵的俊脸上始终闪烁着某种焦急的光芒。
    总是想要说什么， 却话到嘴边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看着陆双用极其缓慢的速度向着那辆黑色的车子走过去，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冲动，想要冲过去抱住她……
    他不想让她生病，他想看着她平平安安、健康如意。
    男人手指关节不停的用着力，紧握成拳又默默松开。
    “陆双！”他朗声叫她，似乎在做着最后的思想斗争。
    女人的脚步微顿，却并没有转过头去。
    韩毅轻轻的扶着她，目光在陈安洵和陆双间游移了好一会儿。
    男人的视线暗了，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再去干涉陆双，他更不希望她恨他。
    如此，或许多年后，他们依旧可以笑着打招呼，互问近况。
    “你要保重。”
    陆双伸出手对着身后的男人挥了挥，固执又倔强的一步步向前。
    *
    第一医院，重症监护室。
    消毒水和植皮维护药水的气味，配合上体征维持装置规律的运转声音，大概是这凌晨时分最让人无奈又痛苦的声音了。
    是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味道。
    韩乾和韩兆赶过来的时候，韩坤刚刚进行完一次急救。
    冗长安静的走廊，两个高大的男人疾步匆匆，一前一后的脚步声，透着些让人心尖一冷的霸道。
    韩坤的主治医生连忙迎了过来，恭敬的对韩乾打招呼。
    “韩董，病人的情况不太好……应该就这个把小时的事情了。我在通知警方之前先通知了您，病人好像有话要对您说……您抓紧时间，早晨八点钟，警方的人就该到了。”
    “谢谢。”
    韩乾淡淡道，面无表情的推开了重症监护室的门。
    如果韩乾不是第一医院的大股东，他们今天大概是见不了这最后一面了。
    可钱有的时候确实是个好东西，给了他们这最后一次特例，最后一次先河。
    在爆炸事故过后，这是韩兆第一次见到韩坤。
    他的身体有些微的踉跄，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画面。
    韩坤浑身上下都缠着纱布，纱布中泛出药液和黄色脓液，他的气管被切开了，喉头处带着一个银色的装置用以维持呼吸，露在外面的肌肤只有眼皮、嘴唇和鼻孔，却也是新生长的微红。
    男人的眼皮微睁，却看不到丝毫的焦距，甚至感受不到他半分的呼吸。
    大概是在垂死挣扎了。
    “二哥……”
    韩兆低声唤了句，大步流星的凑到了床边。
    床上的男人并没有动弹，依旧躺在床上，如被烧焦的木枝树干，每一寸皮肉都在呼啸着油尽灯枯。
    韩乾跟在韩兆的后面立到了床沿，一身黑色衣衫，让那张俊脸也染上了淡淡的黑色光影。
    “唔……”
    韩坤似乎从喉头发出了一声呻吟，想要抬起手，却完全动弹不得，只是更为疲惫，更为痛苦的恹恹着。
    “我和陆双会领养韩毅的。”韩乾淡淡说道，声音不疾不徐。
    似是在对着眼前的男人默默交代着他的身后事。
    韩乾顿了顿，神色淡然的望向韩坤，而后默默补了句，“陆双身体不好，我不会让她再冒险生子。韩毅会成为我的长子，如果他愿意，我会让他继承我的衣钵，成为达尔斯未来的首领。”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心心相连，那么此刻……韩乾是能够感受到韩坤的心情的。
    他翻过他放在金库的资料，他唯一的血脉，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残存的眷恋了。
    韩坤和冷颜之间没有感情，若说为什么会发生关系，大概只是冷姿觉得他该有一个孩子，便将自己的妹妹送上了这个男人的床。
    冷颜，自然是比外面那些莺莺燕燕更好控制。
    只不过最后的最后，受伤的却是他们自己。
    韩乾并不是个会随意承诺的人，但若他说出口，必定会一言九鼎。
    他既然承诺了会将韩毅视如己出，那他就会说到做到。
    四目相对，尽了然。
    韩乾长吸一口气，指尖揉了揉自己微胀的眉心。
    “老二，我不会带韩毅来看你，这是对你的惩罚，此生，你也听不到他叫你一声父亲了。”
    男人喑哑的声音异常沉稳，那是一种掌控了这个世界后，所积淀下来的味道。
    而此话一出，终是释然。
    不仅是韩乾，还有韩坤……
    他顶在嗓子眼的一口气，终于重重的呼了出来，眼眸带着些模糊不清的翳，更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哥……”
    韩坤费了好大好大的力气，才吐了这么一个字出来。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只有呜呜咽咽的闷哼，急促的呼吸，让他的胸腔剧烈的起伏着。
    韩坤似乎很难受，就连呼吸都变得吃紧。
    他好像不需要说什么了，又好像……太多的话想说又必须要说。
    韩兆哭了，在韩坤的床边哭得像个小孩子……
    就好像他依旧是韩家最小的弟弟，是需要哥哥们保护的老幺。
    他抓住了韩坤的手，也顾不得他会不会痛。
    “二哥，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们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是啊，他们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豪门贵胄，富庶人家。
    他们曾经都以为，韩家是不同于其他家族的。
    他们三个不会因为金钱和地位而走到互相残杀的这一步，可终究……他们信奉的阳春白雪，竟也变了味道。
    韩乾再没有说话，他一直沉默着。
    沉默的看着韩兆痛哭流涕，沉默的看着韩坤张张合合的唇瓣却终究再没有说出话来……
    八点前，韩坤的主治医生便来通知他们了。
    警方要到了，他们必须离开。
    而韩坤，作为重刑犯，他的生死自然是要有警方来经手。
    韩乾不发一语的抓着韩兆离开了重症监护室，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而躺在床上的男人，终于慢慢合上了双眸。
    从此，这个世界上将再没有韩家二爷，没有韩坤，没有强哥，没有那些血雨腥风、刀光剑影。
    没有他们韩家的丑闻，甚至也不再有韩盛集团。
    韩乾抓着韩兆上了车，将车子开到住院部的后门，他默默坐在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