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过的地铁并不拥挤。
    洛柠在角落里坐下, 微微仰起脖子靠在玻璃窗上。
    头顶的灯光摇摇晃晃, 恍惚中仿佛有一团鲜亮的橙色慢慢地、慢慢地——凝聚成弯着唇角, 笑出虎牙的少年。
    他一只手托着下巴, 语气无奈又好笑：“行, 我是蠢哈, 别气了！”长长的胳膊微抬, 中指曲起，“嗒”一下弹在她的脑门上。
    嗒！
    心脏用力一跳，惊得她猛地坐直身体回了神。
    眼前还是灿白的灯光, 略显空荡的地铁车厢，安静得只剩下车轮与轨道碰撞的声响。
    抬手摸了摸额头——刚才那一下猝不及防的板栗是幻觉吗？
    她扭头，车窗外是飞驰而过的黑, 倒映出她茫然的脸孔。
    薄千城约她出来写作业, 却连纸笔都没带，甚至唯一的一张试卷也写着别人的名字, 而且她一讲题他就昏昏欲睡。
    到底......
    到底是为什么……
    约她出来？
    ——“胖球, 见面吧, 就明天。”
    总不会是因为想见她……
    路过硕大的广告牌, 刺目的光射过来, 她不由眯了眯眼, 再抬眸的时候，便瞧见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
    是那样的难为情......
    ……
    安全踩线地回到家，洛柠换了衣服坐去桌前, 摊开书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总觉得额头上种出了一颗小心脏, 怦怦怦跳个不停。
    想要找谁倾诉，好宣泄掉闷在心口的异样感觉，点开微信却又不知该和谁说。
    唐晴暑假除了补课还忙着练钢琴，高考的时候好加分，这个时候应该在老师家上课，她不好打扰。
    乔曼......
    好像还没熟到能说这种事的地步。
    初中的同学？
    好久没联系了......
    把寥寥无几的联系人翻了个遍，还是没能找到合适人选，她只好放弃。
    正打算退出界面，看见通讯录右上角的那点红，就停了下来。
    【新的朋友】那一栏显示着手机通讯录联系人【蠢哈】。
    其实在保存他手机号码的那一天，她就注意到了这条消息，但一直没有去加。
    一来觉得他们还没熟到加好友的地步，二来也担心冒然加他，会被拒绝。
    盯着他的头像看了半天——貌似是某个游戏人物——最后还是退了出去。
    如果今天没有急着把钱塞给他，兴许还能以还钱为借口加个好友。
    她把手机扔到一边，逼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
    还是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加了好友又能怎样？
    跟他…又没什么好说的......
    ……
    天慢慢暗下来。
    薄千城在河川边垂头丧气许久以后，赌气似的打电话约了一大波人出来陪他吃烧烤。
    他还不信，没了胖球就吃不香了？
    傍晚的河川，风拂水面，带来夏季难得的凉意。
    薄千城倚着深木色围栏，手里拎两根烤串，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
    对面的王鹏喝得面红耳赤，见老大今晚分外沉默，就往他玻璃杯里倒啤酒。
    白色的泡沫溢出来，险些洒身上。
    薄千城支着座椅反应极快地往后退，烤串甩地上，大骂道：“操！干什么？！毛手毛脚的！”
    王鹏委屈脸：“哥你半天不说话，我就想给你满点酒而已。”
    “要你多管闲事！”薄千城没好气地用餐巾擦掉桌上的酒水，低头吸一口膨胀的泡沫，这才重新移回来。
    刘东和方勇对视一眼，出来的时候就觉得老大情绪不对，所以都没敢去触霉头，乖乖撸串喝酒活跃气氛，没想到王鹏这蠢货还是点燃了这颗炸|弹。
    满腹心事的小炸|弹骂骂咧咧地端起酒杯，一口气就给灌了个干净。
    偏有跟王鹏一样蠢的小弟察觉不出他的情绪，还在旁边鼓掌：“不愧是老大！一口闷！来来来！再来一杯！”
    挂着泡沫的玻璃酒杯又被冰啤灌满，围栏旁满是彩色小灯泡，投影闪烁在酒杯里，亦如闪烁在心底，那看不明白的感情。
    啤酒冰凉而苦涩。
    顺着喉咙爬进去，却未能排解胸口的沉闷。
    薄千城把空酒杯摔桌上，踩着椅子喊道：“满上！”
    刘东怕他喝醉，往他盘子里放了几串刚烤好的鱿鱼：“先吃点东西垫垫，免得喝醉了。”
    薄千城看也没看，嫌倒酒的人动作太慢，索性捞过酒瓶，自顾自地灌起来。
    他一口气闷掉三瓶，原本高声喝彩的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掌声弱下去，一大桌的人面面相觑。
    ——老大这是怎么了？借酒消愁？
    方勇挤开旁边的人，跟刘东坐去薄千城身边，斟酌着开口：“谁得罪咱哥了？”
    “没谁。”
    毛绒绒的脑袋别过去，薄千城握着酒瓶，趴在围栏上朝河川望。
    岸边五彩的光映在河面，倒将零星的萤火盖得微弱模糊。
    屁的萤火虫！就那么几只，难怪胖球不想来看。
    一口气喝了太多，胃里发胀，太阳穴也开始突突跳起来。
    他趴在围栏上，难受地呻|吟一会儿，有了昏然睡意。
    周围的嘈杂潮水般退去，在被醉意彻底夺去意识前，他隐约听见洛柠的声音：“别不高兴了，开学请你吃好吃的！”
    他皱皱眉，吐出一口满是酒气的嘟囔：“要是敢赖账，老子就揍你！”
    ……
    暑假余下的日子，薄千城倒是没再联系她。
    洛柠过上了每天窝在电脑前边追番边吃冰淇淋的幸福生活，只是，偶尔会忍不住翻出手机，查看有没有未接来电或是未读信息。
    大概是因为那天她说如果连最基础的题都不会做，还是自己先把教科书看了，否则她再怎么讲也是徒劳，所以他就不再约她出去辅导暑假作业了。
    这话会不会说得过重了？
    校霸难得燃起学习的热情，她却迎头浇了一盆冷水，好像有点打击积极性……
    在自责和猜想中，洛柠迎来高二上学期。
    开学第一天，所有人都没能从暑假的天堂模式中回过神来，因而一路走来，过耳的都是兴奋的聊天声。
    通往校门口的林荫道旁，停下一辆银色轿车，门推开，走下来一名清俊少年，校服穿得一丝不苟，没有表情的面孔严肃得近乎冷漠。
    他偏头，瞧见正好路过的洛柠，就颔首打了招呼：“好久不见。”
    自从试听结束后，两人就没再见过面。
    洛柠顿住脚步，弯起唇角礼貌地应一声：“嗯，好久不见。”
    叶璟反手关上车门，朝前走了两步，见人没跟上来，就顿住脚步，瞥头对她说：“走吧，快打铃了。”
    洛柠迟疑了一下，才上前与他并肩往校门走。
    周围投来各色眼光，使得洛柠紧张地捏住了书包带子——和叶璟同行果真需要极大的勇气。
    她垂头默默走着，叶璟的余光不动声色地停在她身上，思索着要说些什么。
    这时，对面的林荫道，有人一手插兜从阴影里走出来。
    他的嘴里还叼着一截面包，在看到洛柠二人后，身形一顿，空着的手一把拿下面包，扯着嗓子嘹亮地喊道：“喂！胖球！”
    薄千城每次出场都能吸引好些目光，数量不比叶璟少。
    这一次，不出所料，又收获了好些厌恶的白眼和窃窃私语。
    叶璟倏地拧紧眉，自从分班后，这人总阴魂不散地绕在洛柠身边，像只赶不走的苍蝇，真想一巴掌拍死。
    他微微上前一步，想要挡住洛柠，她却从身后绕出来，嘟起脸，朝兴冲冲跑来的少年喊道：“早啊，蠢哈！”
    蠢哈？
    叶璟愣怔着垂眸，记忆中羞涩得连上课回答问题都会不好意思的少女，此刻却毫不顾忌旁人的目光，跟薄千城互怼。
    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