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旋即又收起笑容，板着脸说：
    “哎呀，你说你一个小姑娘竟然能从之江跑到新安，就算是以前沿着大路开车，也要好几个小时呢，怪不得你脸色这么差……我给你热点水。”
    云琛询问面前这个两鬓苍白和蔼老人：“这里是新安？”
    她先前发现疑似人类的踪迹后，一路搜寻，终于找到了人类踪迹。
    这里是一座废弃的大厂房，外面有高高的铁栅栏和围栏，里面有着很多双目绝望、麻木生存的人类。
    有很多像云琛这样找到这里的人，她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直到一个好心的佝偻老人看见她不知所措的模样，主动与她交谈。
    “你不知道这里是新安吗？”老人颤颤巍巍地煮了一小罐水。
    云琛摇头：“我只是看哪边安全，就往哪边走。”她向四周张望，“这里晚上会安全一点吗？”
    老人笑着说：“可能会比其他地方稍微安全一点，如果他有力气愿意显灵的话。”
    她朝厂房中央看了一眼。
    云琛在想对方说的显灵是什么，她也这么问了。
    老人用麻布包裹铁杆子，稍稍拨动火堆里的铁罐，水开始冒泡沸腾。
    老人说：“你说你从之江来这干什么么，那边也有几个从之江过来的人，他们说进不去城市气息里，觉得不安全，就想碰运气换个城市待……至少之江还有城市意志在。”
    云琛听出老人话语里的含义，她问：“新安没有城市意志吗？”
    老人指向一处，云琛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厂房的中央有一座完全破损，认不出原来模样的石像。
    老人说：“那就是新安的城市意志。”
    第97章 眷恋11
    新安的城市意志？
    难道那是新安的城市像吗, 怎么会变成如此模样……
    云琛试探地问：“这是城市像副本吗？”
    老人摇头，她说：“那是新安的城市像主体，这里曾是一片繁荣昌盛之地, 后来遭受奸人算计, 新安才会变成如此模样。”
    她压着袖子用铁杆挑起罐头上的铁丝，罐子在离开火堆后依旧水泡沸腾, 稍微压灭火花，她长叹一口气。
    云琛看向老人, 显然对方知道很多关于新安的事, 她问：“你曾经在新安的庇护下生活过吗？”
    老人点头，她指向四周说：“曾经新安能够庇护的范围比你能够想象到的要大很多, 只要是原来在新安的人，都被新安庇护过, 无一例外。”
    云琛讶然, 眼前老人用厚实的麻布包住铁罐，递给了她。
    “不烫了, 天气热也热不过心寒, 温温手也能驱走点寒意。”
    热意透过罐子传来，云琛继续好奇地询问：“我知道城市意志能够庇护的范围越大，意味着他们的实力也越强大，新安那么厉害, 谁能害得到他？”
    老人眼皮一直半垂着，听见云琛的话突然抬眼看了她一眼，她双目没有寻常老人的浑浊, 反而十分矍铄。
    片刻功夫，她又阖眼，说：“信错了人。”
    听出对方话语里意思的云琛匪夷所思道：“您是指伤害到新安的是人类吗？为什么人类会伤害城市意志？”
    老人拨动火堆：“你是我这么久以来见过的第一个这么问的人……”
    云琛不解：“什么？”
    老人说：“听见我说新安没了之后, 问是什么伤害了新安，而不是问接下来该去哪里更加安全。”
    云琛刚想说什么，老人紧接着叹气道：“他知道的话，会很高兴吧，他很喜欢被人类关心。”
    云琛敏锐地听出老人对新安熟稔的口气，她问：“新安和人很亲近吗？”
    老人点头：“他是个很喜欢亲近人类的城市意志，所以才会遇到那样的事，你想知道吗？”
    云琛点头，她很想知道新安发生了什么。
    老人说：“小姑娘，想从别人那里获取消息的时候，拿出点诚意吧……你到底来自哪里？”
    云琛被老人定定地看住，她衡量过后，决定告知实话，她说：“我来自华亭。”
    “华亭么。”老人恍然，她记得那是鬼魅登陆的第一个城市，她看了眼四周，做出无声的口型。
    云琛立即捏紧九州像碎片，只待老人有异样就立马传送。
    老人的口型是——
    “你是城眷者。”
    似是看出她的警惕，老人伸长手臂，往火堆里又放进一个铁罐，这次她没有压着袖子，袖口向上。
    一个极其黯淡、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颜色和形状的陶壶阴影在她手臂内侧静静地待着。
    那是城眷者标识。
    城眷者无需细看标识，他们只要扫一眼，就能知道城眷者标识是真是假。
    这位老人是城眷者。
    新安的城眷者吗？
    云琛惊骇，老人顺下袖子，抬手向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老人轻笑道：“因为新安遭遇的事情，这里的人不喜欢外来城眷者，后来转变成不喜欢所有的城眷者。越是过得困苦，对造成这一切的城眷者越是憎恶，将城眷者当作导致他们现在遭遇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云琛极其小声地问：“请问我是哪里暴露了？”
    她们两个所在的地方是这间厂房角落中的角落，丝毫不起眼，小声交谈并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老人说：“现在，就是你问的这句话，才让我真正确定你城眷者的身份，之前我只是在诈你。”
    云琛：“……”永福叔建议她少和人类接触，看来是真的，人类太险恶了。
    老人拍拍她被袖子遮挡的手臂说：“你看，我想知道你的信息，就会用诚意来换……你现在也表现出诚意，你就告诉你一些你想要知道的事。”
    譬如新安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被城市意志眷顾的人，都是我们人类中通俗意义上的好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老人这次烧的水，是她自己要喝的水。
    云琛说：“城市意志能够感应到一个人的能量好坏。”
    老人说：“可是要怎么定义一个人的好坏呢？假如这个人是城市意志眼中的好人，但是是人类眼中的坏人……”
    云琛听得不明所以。
    老人见她困惑，只笑笑说：“我想说的是，城眷者并非都是好人。”
    2024大年初一的时候，新安正好升级为中等城市，新年的大好事，所有人都很高兴，他们自己制作庆祝节日的道具，希望能够为这个灰暗的末世增添一份新的色彩。
    烟花点亮天空的时候，一人负伤倒在血泊里，血液染红新安白雪皑皑的地面，一路蔓延至新安内部。
    那人说自己是城眷者，来这里寻求帮助，他们的城市意志需要帮助。
    听见有城市意志需要帮助，且确认过对方确实是城眷者后，新安二话不说，派出大量人手前去帮助，这些人使用对方的城市天赋能力快速达至地点后，该城眷者留在新安养伤。
    他感激于新安的义气，认为自己必须要为新安做点什么，他说自己曾经在新安改造过发电厂里的设备，能够让它们使用能源比原来节省百分之三十的量，他证明了自己确实有这样的能力。
    新安人热情地让他改造发电厂设备，果然省下很多能源，这对物资匮乏的末世而言，可真是太有用了！
    老人忽地停下讲述，手捏紧铁杆说：“我们以为那是好事，但没想到那是噩梦的开端。”
    云琛静静聆听。
    那城眷者改造的发电厂确实能剩下很多能源，但性能不太稳定，偶尔就会有几个设备出现问题，问题不严重稍作修理便能解决，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
    小错酿成大错。
    发电设备出现问题的越来越多，问题也越来越频繁，他们问那个城眷者，对方十分诚恳地为他们修理设备，但他自己也找不到原因。
    事情从一天夜里变得不对劲。
    新安城市气息的一处区域忽然停电了，是个工业区，晚上只有值班的住在那里，本来不算什么大事，可这些人像中了邪，一个个闭着眼睛百折不挠地往外走。
    不管其他人用什么方法阻止，都无法让这些人停下，把他们绑住，他们也能用身体将自己磨得浑身是伤，直到白天才恢复。
    这把别人吓坏了，好在那就是一次情况。
    好景不长，这样的情形又出现了，一停电，很多人就跟中了邪似的，拼命往城市气息外跑……有些阻挠不及的，直接给喂了鬼魅。
    大家意识到晚上必须待在有光的地方才行。
    发电厂的设备必须修好，他们那时候还没意识到是那城眷者的问题，他们依旧希望那个城眷者能够一起帮忙修理设备，对方毫不犹豫地答应。
    2024年中旬的某一天夜里，整个新安都停电了。
    本是被操控着向外投喂鬼魅的人类，纷纷将离自己最近的城市像副本用力打砸，直到其完全破损。
    老人面无表情地说：“当时我住的地方，用了另外的发电机，并没有受到那种奇怪鬼魅的影响，那个家伙告诉我他有对付这种鬼魅的办法，只要见到城市像主体，利用两个城市的连接作用，使城市像主体发出亮光逼退鬼魅……”
    云琛喃喃道：“那是入梦，它的弱点是电灯。”
    “是啊，我后来才想明白，那东西从一开始就表明的很明显，它怕的不是光，而是电灯。”老人笑得凄凉：“我和新安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我们按照他说的做了——直到他动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个人的目标从头到尾都是毁掉新安。”
    云琛听得浑身发麻，同为城眷者，如果她遇到城眷者，她大概率也会直截了当地认为对方是个好人，而不会去怀疑对方的所作所为。
    云琛忍不住问：“那个人究竟是哪里的城眷者？”
    老人是新安城眷者，那她绝不会认错城眷者的身份，究竟是哪个城市的城眷者，会做出这样过分的事情？
    老人沉声说道：“他说自己是中州城眷者，当时也是中州有难，让新安派人去帮忙，他的城市天赋是能够把人传送去别的地方……”
    云琛瞠目结舌。
    造成新安现状的罪魁祸首是中州城眷者？
    孟叔叔吗？不可能！云琛刚想要反驳对方，却发现对方说的传送能力，确实是中州的城市天赋，城市意志的城市天赋有相同的可能么，她没有问过小破城类似的事。
    怎么可能是孟叔……且孟叔绝不可能做这种事。
    云琛努力回忆2024年的事，那时候她不到十岁，她印象里前半年因为建交易中心大楼的事，孟燃林前半年一直都在中州才是，而且还是在她所在的那片区域。
    云琛说：“您确定是中州的城眷者吗？”
    老人点头道：“我很确定他说自己是中州城眷者，他叫金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