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金鱼焰火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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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了。”
    “有便宜都不占啊进哥?今天是咋了?”
    “你就别问了,他今天会吃就鬼来了。”
    穆戎手上仍在与键盘较劲,此时又接过话茬:“他现在正烦着怎么跟他那便宜师父道歉呢,你别上赶着给他添乱。”
    “便宜师父……球球啊?”
    “除了那妹子还有谁,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进哥现在雅号杨改之*。”
    穆戎笑道:“独臂大侠都快被赶出古墓派了,哪还有心思吃你的红烧牛肉面?”
    三秒后。
    “妈的什么垃圾游戏, 又输了!”
    “方圆, 给我来桶老坛酸菜面。”
    唐进余:“……”
    他掸了掸烟灰。
    夹在两指间的爆珠香烟抖落些微热气。
    没理睬旁边“锣鼓喧天”, 只娴熟地吐出个烟圈,右手又散漫地托住下巴。
    视线于四周无神地转过一圈,最终,却还是诚实地落定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自己操作的人物正眼巴巴站在柳树底下罚站。而平常总叽叽喳喳围着自己转悠的、顶着[楚辞秋]id的白衣小萝莉,正在他不远处打坐回血。
    虽说隔得也不远, 一白一黑看着也和谐。
    但老实讲,这不理不睬、私聊亦安静如鸡的情形发生在他们之间——准确来说,是发生在“不说话会死星人”楚辞秋身上, 让她沉默了足有半个多小时,却实在有些罕见。
    “……”
    他的手指于是再度、自发地徘徊在键盘边沿。
    对话框里的文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反复迟疑着自己到底该说什么:难道要说不好意思那天yy开麦忘关了,一不小心就让你知道我其实是个男的,我错了?还是说,你要是不开心就跟我讲,我站在这里绝对不动,给你打着解闷。要是打这个号还不过瘾,我再开大号来、脱光装备站那给你揍一顿?
    说我其实早想给你解释的。
    只是每次跟你说你都不信,当我在跟你开玩笑,我也很无奈啊。
    他噼里啪啦打完这一句。
    却迟迟没有按下回车键发送。
    仿佛一旦发出去,就将是以无效争辩来为这段意外而来、意外持续、意外钟情的……微妙的感情画上句号似的。
    烟越抽越凶。
    一根接着一根。
    直抽到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脑子里仿佛依旧有根弦在不依不挠、一抽一抽地疼。
    许多不愿回望的往事,此刻又开始争先恐后往回涌:时而是小时候学校里,牵着老师衣角、哭着告状说他如何欺负了她、等老师离开却又笑嘻嘻嘲讽他笨的聂向晚;
    时而是父亲——逼他在院子里下跪的父亲,那在回忆里分外狰狞和凶悍的面庞。说他既然不愿意认错,就罚一百个俯卧撑,直到认错为止,说着,又让聂向晚坐在他背上。
    军旅出身的父亲无论何时,始终崇拜老一辈“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一套,根本不顾及他那时年纪还那样小。到最后,几乎精疲力竭,汗涔涔地累趴在地上。
    而聂向晚沉默站起身来,坐到旁边的石凳子上。
    就这样撑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他满脸通红、直喘粗气。
    末了,给他递过来一瓶水,说你别这样。
    说你下次你听我的话吧,你别跟那群男生玩了,陪我翻花绳好不好?
    他说我不。
    一句话仿佛触动什么开关。聂向晚的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说你为什么总是不理我呢?我们明明是一个院子长大的,你在学校里偏不理我。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觉得我家没有你家有钱,我家发展得没有你们好,你看不上我是不是?
    她说完哭着跑走,警卫员追都追不及。
    父亲听到消息,匆忙下楼来一看,当下气得一脚踹他老远。
    母亲看到,在旁吓得迭声劝,要他道歉、低头,他还是不肯。
    结果犟一句,父亲就迎面赏给他一巴掌,打得他耳边嗡嗡响。眼冒金花原来是这种感觉。
    到后来,他索性什么话也不说。
    只有眼泪根本不受控制,是生理性的、疼出来的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流。
    父亲说你是个男人,男子汉,你去和一个小姑娘较劲?
    你知不知道聂家老爷子当年怎么死的?打仗的时候为了掩护你爷爷撤退,活生生被炸断了一双腿!救的时候来不及,伤口感染、那么年轻就死了,剩下你聂伯伯家孤儿寡母!
    如果不是她爷爷那一推,你觉得你现在有这样的好日子过?爷爷怎么教你的你忘了?你还敢看不起人家?我就养出来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我没有看不起她,我就是讨厌她。】
    【你再说一遍!】
    【我就是讨厌她!】
    犟。
    让你犟!
    暴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又这样落了下来。
    ……
    后来唐进余经常想,或许所谓的“大人”确实是世界上最奇怪的生物。
    明明是自己家的孩子,却要因为不亲热别人家的孩子而被打得彻夜高烧。直到把人打伤了、病了,又心疼得不行。结果心疼也好像只是一秒钟的事。下一次,依旧是同样的轮回。连一贯心疼他的母亲,次数多了,私下里也反反复复教育他,说他“不会做人”、“过分自我”、“太不圆滑”。
    然而。
    那时他其实已被“训”得,几乎对聂向晚形成一种应激反应了。心想不会做人所以呢?太不圆滑所以呢?他不信这个邪。
    他于是偏要叛逆。
    偏要把不会做人这件事贯彻到底。
    就是要往远了走,不呆在唐家的“大本营”。
    你说东我往西,你要我读军校,我去学金融,你要我做个乖乖听话的孝子,继承衣钵的话事人,我偏要干你最不理解最不喜欢的那一行,跑去打游戏。
    尤其是在上大学那几年。
    彻底“逃离”上海,离开他爸的管制,他简直算是张扬到底,招摇过市。
    除了因为对聂向晚的心理阴影仍在、所以对女人敬而远之外,什么逃课、早退,什么爬墙,通宵上网,那全是他干遍了的事。当然,脑子聪明的人,要混个课业及格倒从不是问题。
    只可怜方圆,被他带着挂了好几科,每每垂头丧气过来管他借笔记用去准备补考——结果一打开,竟然全是他写的竞技场技能手法。
    闹了个啼笑皆非。
    荒唐如他,那几年头发染过红橙黄绿青蓝紫,买的鞋几万块一双,穿过一次就扔进衣帽间角落——那里头还有数不清的未拆封的名牌,大多是他妈送来,后来又被他转手随便送给方圆或穆戎。
    他很少回家,基本不打电话,无聊就去打游戏,再不然就去泡图书馆,拉黑所有上海朋友的联系电话。他用这样的方式顽固地对抗来自父亲的高压。
    不和解。
    永远不说对不起。
    永远永远不认错——事实证明,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父亲对他失望彻底,亦终于拿成年后的他没有办法。
    如果按照这样的路走下去,其实他八成也能混得人模狗样,充其量是有点浪费现成的家族资源,被人说“老爸这么牛怎么儿子这个熊样”,他全当耳旁风罢了。
    但,命运有时就是这么凑巧。
    有一天他玩腻了游戏,阴差阳错,选了一个陌生的网通区服,开小号打游戏。
    被破烂装备的便宜师父捡走,上来给他少得可怜的钱,和几组廉价的生活材料、最便宜的马和马具。他嗤之以鼻。
    她兢兢业业陪他过副本,说你审美好差要改进,灰色的道具不用捡起来,扔了就行。
    他心想你当我是小白还是傻子?一边乐在其中,一边继续嗤之以鼻。
    结果她又喋喋不休地说,徒弟弟啊你记住,你在网上不要被人骗,要多长个心眼,游戏嘛玩得开心就行,记住千万不要充钱^^
    她说徒弟弟,你怎么天天都在线,半夜都在,你读书还是工作了啊?通宵对身体不好,你还是早点睡吧。我再给你搞一组生活材料交任务也下线了。
    她说你期末论文写了吗?你们学校有没有买**论文库?没有啊?那我给你下点吧。
    第二天他收到一整个压缩包,把他研究课题涉及到的参考文献和近五年来的论文全部整理了一遍。她说那是她的“个人技”——“和游戏里不一样,我生活里可是个学习技能很强的人哦!嘿嘿,虽然除了这个也没有别的优点啦orz”。
    他觉得可笑,嗤之——却嗤不出来。
    后来她又说徒弟弟生日快乐!
    认识这么久了,你也知道我很穷的qaq放不起几百块的烟花啦。
    不过你看。
    她说。
    她邀请他交易。
    在平台上放上游戏里每到节日才出现的那几个便宜道具:春节的爆竹,元宵节的兔子灯,中秋节的月饼,还有一百串糖葫芦和最开始的一千金。
    她说不知不觉认识这么久啦,徒弟弟,你的操作比我还烂,别人都早出师了,你还咸鱼着。不过也好,我们可以一起做全世界最快乐的咸鱼,嘿嘿。
    【……】
    【祝你生日快乐^^真好,为了庆祝你过生日,今天晚上我还多点了一份小炒肉,食堂师傅没有手抖,不过如果不认识你就不能吃到了!】
    所以你的生日真是个好日子啊。
    等我生日的时候你也多犒劳自己一顿吧!
    “……”
    他原本还插科打诨、打了半句的玩笑话,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只依稀记得手心沁出湿润的汗意,甚至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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