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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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顾琢斋从延府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被一种奇妙而愉悦的感觉包裹着。
    街上还有几个零零散散的行人,顾琢斋走在路上,脚步飘然,脑子也有些恍惚。
    他不管不顾地坐到一家已经关门打烊的商铺门前的台阶上。两手撑着脑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找回一点实感,可今晚发生的一切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来来往往的人将讶异打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视若无睹。
    延珣晚上对他说,他不必顾及顾家的事情,他会为他处理好一切,等过完年,天气转暖,他就可直接去画院报道。
    他还说他会为他引荐几个在京城交好的老友指点他,并说他相信以他的天分和实力,不需要多久就可以在画院里有立足之地。
    顾琢斋还是不敢相信那这些压在他背上十几年,让他一想起就喘不过气的重担和烦恼,就在这个晚上拨云见月,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一切又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他抬起头,看着头顶繁星满天的暗蓝夜空,忽而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他轻快地跳起来,握紧拳头奋力在空中挥舞了一下,不管不顾地向集芳堂的方向跑了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明若柳,然后将自己这一刻轻如羽翼的心情分享给她。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想要很多东西,也能拥有很多东西。
    他一口气跑到集芳堂门口,看到紧闭的门,又猛地刹住了脚步。他弯下腰,手撑着腿重重喘了两口气,门扉近在咫尺,他竟莫名生出了种近乡情怯的忐忑心情。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明若柳知道这个好消息会是个什么反应,极力按捺下心中的激动敲响了门。
    可他没想到开门的会是程安亭。
    待看清程安亭脸上凝重的脸色,他的心瞬间就冻成了冰块。
    白家一定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你回来啦!”明若柳走出暖阁,笑着向他迎来。
    顾琢斋的喜悦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无措地看一眼程安亭,程安亭一把拉过他,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
    明若柳见到顾琢斋震惊万分地抓住程安亭的胳膊,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不由愣在了原地。
    “不可能。”顾琢斋颤着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程安亭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看向顾琢斋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怜悯。
    顾琢斋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松开抓着程安亭的手,往后踉跄一步,一下没站稳,靠在了门边的墙上。他倚着墙无力跌坐在地,将手撑在膝盖上,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明若柳一惊,快步走到了顾琢斋身边。顾琢斋的神情看着有些恍惚,她蹲下身,小心地扯了扯顾琢斋的袖子,顾琢斋动动胳膊挣开她的手,向来有神的眼睛里一片混沌黑暗。
    “你跟他说了什么!”
    明若柳转过头直接质问程安亭。
    程安亭心知白家的事儿肯定明天一早就闹得全城皆知,根本瞒不了人,便干脆实话实说。
    “白婉宁服毒自尽了。”
    服毒?自尽?
    明若柳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睛。她像被人当头狠狠打了一棒似的,怔然反应半晌,才完整地理解了程安亭话里的意思。
    “她死了?”她愕然不已地问。
    顾琢斋的心被明若柳这直白太过的话猛然刺痛,他抬头看她一眼,难过到喘不过气。
    “还没有……”程安亭摇了摇头,神情却仍像是白婉宁已经死了一样。
    “她服了不少草乌,虽然她的丫环马上就发现了,可听白府传出来的消息,应该……应该是救不回来了。”
    他将目光移向顾琢斋,顾琢斋低着头,整张脸藏在檐下浓重的黑影里看不清神情。
    “茂之……”程安亭想要安慰一下顾琢斋,顾琢斋抬起手,止住了他想说的话。
    他艰难地沿着墙站起来,失魂落魄地向门外走去。
    他了无生气的眼神让明若柳顿时感到慌乱。
    “你要去哪?”她伸手扯住他衣袖,不想让他走。
    顾琢斋停住脚步,黯然看了一眼明若柳抓准自己的玉白的手。莫名的,他觉得她身上穿的颜色鲜嫩的衣裳分外扎眼。
    白婉宁怎么可以选择去死?
    顾琢斋在没顶的绝望中生出了一丝愤怒,他气愤她的软弱,同时也为她感到不值。
    她才十七岁,还有太多的情感没有经历体会,就选择了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斩断了自己的生命。或许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抛弃什么。
    可她这一步踏出去,就再也没得反悔。
    一条命,一条活生生的命,这条命是因为他没有的,他没有动手,可他却是明白无误的罪魁祸首。
    是他让白婉宁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将她推向了这样惨淡的结局。
    就是他害死的她!
    心脏处传来一阵绞痛,顾琢斋捂住心口,痛楚地皱紧了眉头。明若柳扶住他,心底升腾起一股彻骨的凉意。
    顾琢斋眼睛里汹涌的懊悔和绝望让她不寒而栗。
    “你……”她看着顾琢斋怯怯地说,清潭似的眼睛揉进了星光,莹亮闪烁。
    顾琢斋闭上眼,掉开了脸。
    在这个时候,他越是感受到自己对明若柳的爱意纯粹明朗,就越是无法原谅自己。他对明若柳的爱是扎在白婉宁心口上的刀,他爱明若柳越深,白婉宁的伤口就越是触目惊心。
    他一直在逃避这个事实,并且可以说是在一直自欺欺人地认为白婉宁总会放下对他的情意,从他给她的伤害里走出来。
    可今天白婉宁用最决绝也最无法挽回的方式告诉了他,是他完完全全地毁了她。
    顾琢斋没有办法承受这样惨烈的后果。
    “我……我没事。”他甩开明若柳的手,神情恍惚地往天宁巷走去。
    他不想停留在这里,也不能留在这里。
    现在自己已经完全没了理智,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种失控的情景下,会不会做出伤害明若柳的事。
    他不想伤害任何人。
    顾琢斋微微佝偻着背,脚步虚浮踉跄,明若柳怔然看着他单薄瘦削的背影越走越远,心像被人捏住一般,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是无辜的。
    但她明白,顾琢斋绝不会觉得自己无辜。顾琢斋若是能做到没心没肺地让自己置身事外,当日就不会烧掉白婉宁送到他手前的机会。
    白婉宁会永永远远地横亘在他们之间,以后不管是欢愉,还是悲伤,她就像跟着他们如影随形的影子,可以叫顾琢斋永世不宁。
    她作为一个活了几百岁的妖,早已不会为一个人的离世感到悲伤。岁月是无限的,人不管是长命百岁或是早夭殒命,结果都是在不断地踏入循环。
    世上少了一个白婉宁,踏过忘川,同样的魂魄便会成为另外一个崭新的人。
    但这个道理顾琢斋不可能明白,因为他只能作为顾琢斋活完自己这一世,他不能像明若柳一样,有漫长的生命来接受看淡这个没有任何温度的事实。
    明若柳感觉自己被人抛到了一个看不到两岸的湖心。
    她不同情白婉宁,因为在她眼中,白婉宁懦弱地解决了自己的痛苦,却将另一个人扯入了泥潭。让自己爱的人痛不欲生,这算什么爱?
    可她也没办法让顾琢斋放过自己。顾琢斋的歉疚源于他从小的经历和教养,只要白婉宁死了,他就没可能放过自己,如果他能放下,那他也不再是他。
    明若柳紧紧抿着唇,倔强地盯着顾琢斋离去的方向,找不到解开这个死结的线头。
    她的神情悲伤而冷漠,被晾在一边的程安亭忽而就觉得明若柳身上有了一种遥不可及的气质。
    他没料到她知道这个消息后,会如此冷静。她的冷静不像是出于冷血的漠然,反而像是过尽千帆后的平静。
    明若柳注意到程安亭打量自己的目光,立即移目警告似地看向了他。她讨厌别人对她感兴趣,尤其这个人是程安亭。
    虽然明若柳迅速收敛回了眼神,程安亭却还是捕捉到了她眼睛里转瞬即逝的厌恶。这不是他第一次察觉到明若柳对他隐晦的敌意,但他实在搞不清楚自己哪里得罪过她。
    可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琐碎小事的时候,顾琢斋方才的模样甚是骇人,他不能坐视不管。
    程安亭匆匆告辞离去,明若柳回到集芳堂,径直将自己关进了房里。
    第75章
    明若柳活了这么多年,和数不清的大妖小妖打过交道,从没见过一个妖会寻死觅活。她想了半天,也想不通白婉宁为什么会选择自尽。
    活着不好吗?看开点不好吗?烟绯说的果真不错,人真的是一种又弱小又没用的生物。
    她不知道等明天天亮起来会是怎样的光景,也不知道这个事情最后会怎样解决。她将脑袋疲惫地枕在手臂上,倚在窗边看着西移的月影,重重叹了口气。
    我总不能从黑白无常手底下抢人吧!她无奈地想。
    等等?抢人?!
    一个疯狂的念头从她脑海中咻地闪过,明若柳一个激灵站起身,一下变得无比清醒。
    黑白无常一般是在魂魄离开肉身时前来勾魂,绝大部分人魂归地府重新转世投胎,极少有牵绊怨恨的不愿去地府,就变成孤魂野鬼游荡世间,要么等到心念圆满再去冥府,要么等到魂魄耗尽灰飞烟灭。
    程安亭说白婉宁还有呼吸,就说明还没惊动到黑白无常前来勾魂。凡人救不了白婉宁,她要是舍得把几百年的修为砸下去,真说不好能抢回一条命。
    明若柳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心里激烈地交锋,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两百年前她被程颐一把桃木剑捅进胸口,一身修为几乎荡然无存,她好不容易重新修成人形,要是再去救白婉宁,剩下的力量说不定都难以维持人身。
    救,还是不救?
    她停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倒映出自己纠结的面容,一颗心在黑夜里跳得砰砰作响。她有些粗暴地拉开妆台上放着的紫檀小木匣,取出了里面好生收着的江焕留下的玉簪。
    她静静看着样式古朴的玉簪,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半晌,她重新收好玉簪,摇身变成一只翠鸟,振翅从窗户飞了出去。
    玉溆守在白婉宁床边,两个眼睛哭得肿成了核桃。白婉宁躺在床上,清秀的脸苍白灰败,弥漫着一股死气。
    谁也没想过她会寻死,就连和她最亲近的玉溆,都以为她已经接受了和宋修玉的婚约。
    今晚白婉宁借口要做针线活,打发她去取花样子,她便去了。走到半路,她想到件琐碎小事,半路折返回去,恰就碰见了白婉宁正将磨成粉的草乌和着茶水一饮而尽。
    若非是看到白婉宁瞧见她忽然出现时惊慌而绝然的眼神,她还反应不过来白婉宁是在服毒。她飞也似地跑上前,一把将白婉宁手里的油纸打落在地,却已为时已晚。
    几乎在她打落纸包的同时,白婉宁就踉跄着扑在了她身上。豆大的冷汗瞬间从白婉宁额上沁了出来,她如玉般白皙莹润地脸一下白若金纸,隐隐发灰。
    “小姐!”玉溆六神无主地抱着她,惊恐至极。
    白婉宁用力抓住她衣襟,五指僵硬地蜷曲着,喉咙咯咯作响。
    这晚白府就像油锅里下进了滚水,人来人往,到处都是一团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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