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766章 赵佗入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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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渭桥到了……”
    赵佗掀开车帘,有些激动的站起身来,眺望着远方那座横跨渭河的大桥。
    “渭桥啊……”
    在每一个当年曾经忠于那面秦帝国的黑龙旗的将军贵族而言,渭桥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仅次商君带来的耕战系统以及赢氏王族。
    这是因为,这条桥,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大秦帝国的象征。
    在秦时,无论是驰道,还是直道,不管是南方的新道,还是北方的回中道,仰或者西南群山中的五尺道。(注1)
    所有的一切道路,最终它们的终点站,都在渭桥。
    大秦帝国借此,将全国控制于掌下。
    当年,赵佗决定独立后,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烧毁新道关卡,落下巨石,堵塞灵渠,以此阻挡一切来自中国的乱兵或者前来调兵的使者。
    另外,这条桥,不仅仅只是一个天下道路交通的终点站那么简单。
    在秦军将佐和贵族心中,它还是秦帝国霸权与盛世的象征。
    这条自昭王时期,就开始修建的桥梁,见证了整个秦帝国的辉煌与强盛。
    白起王翦蒙恬,张仪吕不韦李斯,一位位大秦帝国的名臣将相,都曾经驻足在渭桥之上,对着滔滔渭河,抒发自己的情感。
    因此,始皇帝重修渭桥时,就特别下令要求有司部门以‘法天象地’,作为渭桥工程的设计思路。
    重新落成后的渭桥,规模扩大了两倍。
    从一条只是供咸阳贵族居民出入的桥梁,变成了如今这座,横跨渭河南北,将世界连为一体的交通枢纽。
    重新落成后的渭桥,成为了秦帝国的象征之一。
    所谓‘渭水贯都,以象天汉(银河),横桥南渡,以法牵牛’。
    始皇帝更是非常喜爱这座桥梁,曾经称赞说过:朕周定四极,经纬天下,三王五帝,孰与之比?
    时隔七十年,再次看到这条横跨渭河南北的故国象征。
    赵佗感觉有些眼眶湿润。
    只是举目四望,当年的秦宫秦瓦,如今,已成汉城汉砖。
    “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赵佗长叹着吟道:“彼狡童兮,不与我好兮……”
    此时此刻,赵佗终于发现,他,原来依然是那个大秦骑郎,南海郡龙且令。
    也就是所谓的遗老遗少。
    车队从渭桥驶过,车轱辘压的桥面嘎吱嘎吱的响。
    桥下,奔流不息的渭河,向东流去。
    桥还是熟悉的那座桥,当故国早已不是那个熟悉的故国了。
    甚至,整个世界,可能就剩下他这个最后的秦将、秦官了。
    让赵佗感觉分外孤寂,有种想要仰天长啸: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的冲动。
    当车队驶过渭桥,雄伟壮丽的长安城,已经近在咫尺。
    赵佗回望对岸的南方。
    那隐藏在群山之中,砖瓦碎片之下的废墟。
    他仿佛看到了,那面黑龙旗,在迎风飘扬,那个熟悉的咸阳城,正屹立在朝阳中。
    城头上似乎还有着欢呼的百姓,满城的酒香,以及喝的大醉伶仃,一个个相互搀扶着,打着嘴炮的同袍手足。
    他回首向前,巍峨的长安城墙,已是展现在眼帘之中。
    “长安乡啊……”赵佗低声说道。
    七十年年前,那个城市所在的地方,还是一片环绕着秦宫的庄园与乡村。
    “不……这是长安城!”
    现在,这个过去咸阳城的郊区乡村,兴乐宫外的乡邑,此时已是中国神京,大汉帝都!
    历史,从来就是如此的无情!
    商都朝歌,宗周镐京,秦都咸阳。
    曾经的丰邑大都,天下中心,全都已经被掩埋在废墟之下,麦秀粟丰。
    赵佗知道,是时候,跟过去道别了。
    现在,已是汉之天下!
    ………………………………
    “大王,天子出城亲迎大王朝觐,请大王下车……”
    一个汉朝的官员,骑着马,来到赵佗的车驾旁边说道。
    赵佗抬眼看了看他,知道,此人是汉朝太常,当今外戚南皮候窦彭祖。
    与他也算的是故人了。
    当年,这窦彭祖的父亲,窦长君,曾与他通过书信。
    不得不承认,窦长君的文采很好,写来的书信,声情并茂,几乎就将他感动了。
    但是……
    感动,不能当饭吃。
    正如他方才的感慨与唏嘘一样。
    活到他这样的年纪,感情与情怀,都已经无法左右他的思维与决断了。
    若非如今汉室强盛,君临天下,汉天子有受命于天的征兆。
    哪怕他再感动,再感慨,再唏嘘。
    也终究只会是感动、感慨与唏嘘。
    永远不会变成实际行动。
    “请太常回禀天子——”赵佗坐在车中,拱手道:“蛮夷大长老臣托,幸蒙陛下不弃,不以臣卑鄙,出城相迎,令臣感激涕零,愿永臣汉室,为汉羽翼,以报陛下之恩!”
    “大王之情,实令吾感佩,吾必上报天子!”窦彭祖回礼拜道,然后他道:“请大王下车,步行以朝圣天子!”
    “诺!”赵佗再拜,然后在随从的宦官侍从搀扶下,吃力的起身,下车。
    然后,他巍颤颤的拄着拐杖,一步一拜,口中大声道:“蛮夷大长老臣托,奉诏朝觐圣天子……”
    声音非常洪亮,一点也不似他那老迈的身体。
    少时,便有一骑从东而来,手持天子节,道:“天子有诏:南越王高帝亲封,太宗常嘉,素为南国长者,其赐几杖,许赞拜不名!入朝不趋!”
    赵佗闻言,连忙巍颤颤的道:“陛下圣恩,臣感佩五内,谨奉诏……”
    好嘛,一下子就把那个所谓的‘蛮夷大长老臣陀’的口头禅丢到了爪哇国。
    然后,巍颤颤的起身,在侍从的搀扶下,慢慢的踱步前行。
    …………………………
    刘彻端坐在御撵上,看着不远处的表演。
    嘴角露出些笑容。
    “老狐狸……”刘彻在心里笑骂着。
    赵佗是什么人?
    在秦始皇身边服侍过,跟随秦军,伐楚灭齐,然后转道百越,历经七十年风雨,而依旧存活的英雄与枭雄的混合体。
    这种人,飚起演技来,奥斯卡影帝小李子也要跪啊!
    “奏乐吧!”刘彻挥手说道。
    霎时,编钟响起,笙筝共奏。
    数十名童子清声以秦腔唱起了那首秦风。渭阳。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这是刘彻亲手选定的迎接赵佗的歌曲,刘彻相信,赵佗在听到这熟悉的秦风后,应当知道,他的心思了。
    诸夏之间,再怎么样,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同袍啊!
    哪怕是吴越那样的仇恨,秦楚这样的世仇,今天,也都已经是相逢一笑泯恩仇。
    何况是南越?
    游子归家,哪怕在外面再怎么不孝、胡来,母亲都会为他端上一碗香甜的粟米粥。
    “但愿,赵佗能知道并且懂得朕的善意……”刘彻在心里想着
    ………………………………
    赵佗在侍从的搀扶下,慢慢的踱着步。
    显然,他这是装的。
    不止他清楚,周围人也都清楚。
    这是他倚老卖老,屡试不爽的招数。
    然而,当乐声响起,赵佗忽然停住了脚步。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童子们清脆而又充满了童真的声音,将这首秦风送出十里。
    赵佗忽然笑了起来。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此乃高帝唱诗童子罢……”赵佗对着一旁的太常窦彭祖问道。
    普天之下,还有谁人能组织得起,或者可以组织,这样的童子唱诗班?
    除了高帝刘邦外,没有人那个资格!
    刘邦生前酷爱唱歌,所以,他死后,汉家历代天子,都会从丰沛之地,遴选数十或者百余五岁至十一岁的童子,精心教导,让他们在高庙和长陵帝陵以及沛县的原庙,每月初一十五,为刘邦清唱他所爱的那几首歌谣。
    是以,当今天下,汉室之内,列侯勋臣将相,根本没有人敢养唱诗童子班。
    唱诗童子与刘氏冠,在汉家是唯二的禁忌。
    今天,刘氏天子居然为了迎接他,将这高帝的御用唱诗班都调来了。
    这份诚意,赵佗不是瞎子,自然看的明白。
    而这首秦风的意思,赵佗,更是心里跟镜子一般清楚。
    吴越尚且同舟,何况南越与汉?
    赵佗只在心里想了片刻,就立即丢掉拐杖,睁开侍从的搀扶,大步前行,跪到前方的天子仪仗之前,叩首而拜:“老臣南越王赵佗,恭问陛下圣安!”
    这倒并非他就真的被感动的稀里哗啦了,愿意从此就当刘家忠犬,指哪咬哪了。
    混到他这个年纪和地位的人,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甚至,可以说,哪怕是始皇帝从骊山走出来,他恐怕也未必会跟当年一样,乖乖的趴到人家脚下,始皇帝一句话,他就能拿起刀剑冲锋陷阵。
    自立为王六十来年,赵佗早已不是那个当初的大秦骑郎,始皇帝忠心耿耿的侍从了。
    当然了,感动自然是有的。
    自古以来,翻遍史书,也没有那个中国天子,如此恩宠和重视一个来朝的臣子。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既然中国刘氏天子表达了自己的善意,若他还不懂知恩图报,还想耍花招。
    且不说天下人怎么看,刘氏怎么看,他自己这关就首先过不了。
    你给我面子,那我肯定也要给你面子喽!
    就像当年,汉太宗很给他面子,于是他马上就给了太宗面子,去帝号,称臣,入贡,质太子,更上疏自号‘蛮夷大长老’。
    太宗的面子顿时就被满足了。
    然后,你好我好大家好!
    如今,汉家天子给足了他面子,那他当然也要给足对方面子。
    这样最起码,一个恭顺、乖巧和忠臣的外臣形象就树立起来了。
    只要不作死,长安君臣,就要好吃好喝的招呼他。
    至于其他事情……
    看情况吧……
    当然,听着那首熟悉而陌生的秦风,赵佗内心深处,未尝没有‘以后永为汉臣,南越与汉,合二为一,共为诸夏,共尊天子。’的想法。
    只是,身为南越国主,他早已经明白,他个人身负的不仅仅是他个人的身家性命。
    还有南越国内数百万士民子弟父老的悲欢离合,也全部压在他身上。
    被人感动一下,就要给对方卖命?甚至当忠犬?
    哪里可能这么简单!
    他要真是这么好忽悠,当年陆贾娄敬,早把他带到沟里面去了。
    “天子有诏:王长者,素为天下所敬,请移步相见!”一个宦官走出仪仗唱诺道。
    然后,就有一队披着重甲的骑兵,缓缓的驶出仪仗队伍,分列道路两侧,这些骑兵,举着手里明晃晃的陌刀,放在胸前,齐声道:“陛下命南越王入觐!”
    赵佗看着这些披着重甲,浑身上下,寒光闪烁的骑兵仪仗队,目瞪口呆了好一会。
    这样的骑兵,哪怕是过去始皇帝的大秦精锐,也是没有的!
    虽然不知道在战场上,这样的骑兵,威力如何。
    但有一点,赵佗可以确信,一百名这样的骑兵结阵后,哪怕是十倍百倍的敌人,怕也要拿他们无可奈何。
    南越国中,甚至压根就没有能克制和抗衡这样的骑兵的武器与军队。
    所以,无论这种骑兵实战表现如何。
    一旦拿出来,摆在战场上,当做中军的屏障。
    那汉军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一支立于不败之地的军队,剩下唯一要考虑的事情,仅是怎么取胜而已。
    走在骑兵组成的钢铁甬道之中,赵佗一边走,一边观察这些骑兵的精气神以及装备。
    他不得不承认,仅仅以他所见的这些军人的纪律性与服从性,已然跟强秦时的轻兵集群,没有太多差别了。
    而轻兵,在秦军序列之中,素来就以纪律严格和悍不畏死著称。
    他们曾经在长平会战中,第一个击溃了赵军防线,并且成功的完成了切断赵括退路和粮道的任务。
    如今,整个南越国之中,哪怕东拼西凑,也凑不齐五百人这样素质与纪律的军人。
    毕竟,中国之大,何其广袤?
    他的南越国,虽然号称东西万余里,南北数千里。
    但是,其实也不过一州之地。
    人口也不过数百万,不及中国十一。
    有这样的差别,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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