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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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这些年,太子虽病弱,却仍旧好好活在人世,当初意气飞扬的昱王敛起锋芒请战边城,再者官家又上了年纪,所疑所虑更甚往昔。”沈娘子又是一声叹息,“京中与桃溪水远山高,谁知起得风云,竟也能波及我等升斗小民,唉……”
    第81章 尘事如霜
    小船破开水面,扬起了阿萁身上的观音兜,一角的绿梅似从枝头抖落,让人心生乱意,她的怀里紧紧地抱着那件细雪轻麻,就如捧着一捧雪,恨不能它化水消逝
    江石小声跟江大说了麻衣的事。
    江大倚在船舱上,挽着袖子,露出强壮的手臂,糙脸上飞闪过一丝懊恼,转而却笑道:“我道你二人怎黑沉沉着脸,还道你们受了委屈,原是为了这身旧衣裳。不妨事,这什么鸟细雪轻麻,听着名堂大,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物,你阿娘娘家早先是行商的,后来败落了,留下这么一件衣裳,又旧又不合身却又舍不得丢弃。倒没想到,这布料如今又贵重起来。”
    江石听着他漏洞百出的话,摇了摇头,道:“阿爹,还是跟阿娘说一声。”
    江大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好,我跟你阿娘说一声。你们二人不必挂在心尖上,没个紧要。”又颠颠买来的一坛酒,与阿萁道,“萁娘,家去后让你阿爹来跟我一道吃酒。”
    阿萁满腹的心事,勉强应道:“听伯父的吩咐,我家去后跟阿爹说。”
    江大看他们仍旧不肯展颜,立在船头,道:“你们只管做你们的事,阿爹没甚大本事,只个高,天摔将下来,先落阿爹的头上,勉强也能挡个几息。”
    江娘子的来历,江石猜测江大应该知晓得一清二楚,看他神色果真没有慌急,反思自己是不是小题大作?
    阿萁抱着包裹,问道:“伯父,那这件衣裳,还要留着吗?”
    江大尴尬一笑,搓了搓手,道:“你们不必操心,我问问,哈哈,不打紧,不打紧。”
    江石无奈,想着还是要将这件衣裳处理了,眼下也不好纠结多说,转开话头问道:“阿爹,阿泯在学堂可是受了欺侮?”
    江大摸了摸鼻子,道:“你阿弟书念得好,常得仇先生的夸赞,有几个小儿眼红,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阿泯气不过仿着里头一个学生笔迹写了首歪诗骂人,欺侮他的那几人自家窝里斗,斗得个眼儿横。”
    阿萁听得呆怔在那,寻思着这手段似乎不大磊落。
    江石皱眉,问:“仇先生知后怕是训斥了阿泯。”
    江大道:“诶,那酸腐书生,自然要训你阿弟的,说什么其路不正,心性不佳…莫非让你阿弟白受欺侮,什么人善人欺天不欺,不过狗屁,老天爷是头一个不讲理的。”
    江石笑道:“既阿泯找补了回来,便算了。只是,阿娘知晓后,怕不会就此放下。”
    阿萁重重心事始终不曾放下,江娘子对过去讳莫如深,决非家道败落这般简单,况且,听沈家家主的话语,细雪轻麻一经问世,便得追捧,后被名门大家所控,寻常富家,怕不能得。早间江娘子为她梳妆时,言语间,似乎也没觉轻麻如何贵重,甚至有几分视若等闲之意。
    这般细究,江娘子的来历,远非非富即贵一言可盖之。
    江石看她愁眉不展,知她担心江娘子,碍于江大在旁,不好多说什么,只偷偷塞了一块点心给她。阿萁正出神呢,手中一软,一团软糥的事物在她手心中,她抬眸,长长的睫毛扇了扇。
    江石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自己笑着往船舱一躺。
    阿萁暂将烦恼搁置一边,摊开手看掌心雪团般的白玉糕,送到嘴边咬了一口,轻软绵甜,直甜到心里。
    江大偷看在眼里,拿脚轻踹了一下江石,哈哈一笑。
    江娘子在家中理着箱中的旧物,衣裳首饰,江南多烟雨,又有潮梅天,这些衣饰,存得再好,经年经月的,都有了些腐气。
    有些昔时衣,如今验取,还是鲜亮,也不显过时,有些却也只是看着好看,再穿不得,只得弃掉。倒是那匣子首饰,镶真珠的都有些泛黄,实在不好上头戴。
    她取过小锤子,将那些真珠一一敲下来,留得银饰,到时另寻巧匠打首饰。
    想了想,将匣子倒转,摸到后头一个不小的暗扣,拿指尖轻轻一挑,听得卡嗒一声,轻推底板,拉出一个暗屉来。江娘子抿唇,从暗屉里的取出一支黄金步摇。蝶翅薄透如纸,无风自动,翅上镂刻着细细密密的连枝纹,蝶尾拖着几缕细细的金流苏,呵气间,步摇轻颤,颤动着无声繁华。
    时光流转,望断亭台楼阁,细细春风中,她仿似又在那深深庭院中。湖石堆起假山,漆红的千秋架高高架起,一个一身红衣,俏丽无双的小娘子站在秋千架上打秋千,飞腾挪转间,清脆笑声如珠碎玉溅。
    她立在一边,扣着手,目不转睛地看着秋千上的红衣女郎,直怕她摔将下来。
    然而,红衣女郎全不理她的担忧,冲她一眨眼,黑亮如星的双眸满是俏皮,还不忘吩咐左右壮仆:“再高一点,再高一点,我就能看到邻家内院了。”
    她听了这话,更加焦急,急道:“小娘子,快下来,邻家院有什么好看的,当心撞到什么人?”
    红衣女郎笑道:“邻家院有顾家郎啊,都说顾郎美如玉,有卫阶之貌,我看个究竟,好辨辨传言是真似假。”
    她大急:“郎君知晓,定要责罚小娘子抄经书。”
    红衣女郎笑道:“阿爹不过纸老虎,我到时求上一求,哭上一哭,他定舍不得罚我。再说,我看阿爹常去邻家寻顾家家主吃酒,两家好似有长来长往之意,说不得,以后还是通家之好,哪里又会责罚我?阿阮,你越大越会白操心。”
    她气得跺脚,眼看着秋千上的红衣女郎红衣翻飞,发间坠的金银铃叮铃脆响,眼里含泪道:“小娘子只随自己的心意罢,左右,我挨上一顿责罚。”
    红衣女郎一怔,让左右壮妇使女慢下推秋千,悠悠荡到她的身边,移开一点,将她拉到身边坐下,娇声道:“好阿阮,你怎生气了?好吧,阿娘舍得罚你,我可舍不得。我们一道长大,说好一生一世都在一块儿,你看你,眼睛都红了,我哪忍心看你落泪的。”
    她气咻咻地别开头,偷偷擦了擦眼。
    红衣女郎按她坐下,轻咳一声,笑道:“我们一块荡秋千,不翻花样,这样可好?”
    她被逗得不知是羞还是气,红了脸,半晌才破涕而笑,和红衣女郎一道坐在秋千上。两边仆妇笑看着她们,叮嘱道:“小娘子和阿阮好生坐稳,这回荡得高一点。”
    秋千越荡越高,缠着红绫的秋千索在空中划出一道一道红影,风掠过树桃,又拂过她们鬓发衣角。邻家院的一山一石历历在目,这是新搬来的人家呢,还不曾一一归整好,仆妇穿梭,忙里忙外,很有几分新气象。
    秋千荡过树梢,她们看到邻家院回廊中走出一个少年郎,他似是有所察觉,在那略站了站,回眸轻轻一笑。
    少年目如星,眉如剑,长身玉立,足尽风流,他立在院中,繁花尽失色彩,草木齐失葳蕤。
    红衣女郎怔愣在秋千上,如梦似醉般低声道:“阿阮,他生得真好看,你说,他是不是顾家郎。”
    她道:“那可说不定,听说顾家新贵人家,这两日门口车水马龙,好些拜访的人,说不定他是顾家客。”
    红衣女郎笑了笑,坚持道:“不,他定是顾家郎,不然,他生得这模样,京中怎没他的名声?阿阮,你说他好不好看?”
    她撇嘴,道:“不及季侯府的季世子。”
    红衣女郎不依,道:“阿阮不会看人,明明顾家郎更好看。”
    顾家郎,一顾倾人心,她家的小娘子在秋千上看了他一眼,自此再不能忘却。她偷拉她羞涩地说起心中事,凭栏托腮怔怔发着呆。
    许秋千的红绫牵着戏线,她家小娘子终得所愿,在一个吉日,她披起了嫁衣,十里红妆嫁给了心心念念的顾家郎。
    她随嫁去了顾家,看他们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她家小娘子的唇边总是带着无边的笑意。
    然而花无百日红,欢情终是短,今日鲜花着景,烈火烹油,转日便是家破人亡,树倒屋倾。
    她家的小娘子仍旧一身红衣,倒在一片血污中,握着她的手,苦笑道:“阿阮,我要辜负你了,我以前与你说道:要一生一世在一处,怕是不能够了。你记得,你要远离这是非之地,离得越远越好。”
    她泣道:“娘子,你不等郎君吗?”
    “等不得,顾郎远放,无有归期,纵有一日归来,我却面目全非。阿阮,你可忍心我落泥中,任人遭践?”她奋力挣扎起身,狡黠一笑,“阿阮,你以前常念叨我万事不绕心间,粗枝大叶。你告诉你知,我早知会有今日祸,我偷藏一批财物,你记得等风声消停,再来取用。”
    她哀泣不已,求道:“娘子,你随我一道走罢。”
    “走不得,将死的人,能走到哪里去?好阿阮,只是连累了你。”她歉疚道,“此生,我欠你良多,你……你……你千万别怨我,阿姊,你千万别怨我……”
    她道:“不会,我永生永世都不会怨你。”
    她放下心,露出一个笑,拿手推她:“阿阮,快走,记得走得远远点。”
    她抽噎一声,擦看腮边泪,拧身离去。京中混杂,她依仗着几个旧主留下的忠仆躲在一角,犹不死心,想着如何救人生天。
    那日,天有微雨,她又躲在角落,偷偷看着临时辟作□□处的旧宅,盼着能偷听来一星半点的好消息。她站了许久,站得双腿酸软,然后她看到差人用破席卷了一具尸体出来,一抹暗沉脏污的红衣露在破席外头,飘飘荡荡拂过一地泥湿的尘埃。
    花红落尽,皆与黄土,亭台楼阁,断椽终结蛛网,残垣遍生荒草。
    第82章 落雨逢君
    春雨晚来急,惊雷嫌夏迟,晚春时节便在空中炸开,须臾间,大雨倾盆,夹带着泥腥草气,撒兵点豆般敲打着屋顶,院中低洼处瞬间积了浅浅水坑。
    江娘子忙起身,将各间屋子的窗关上,风大雨急,衣袖被掠进的大雨打湿,湿溚溚地黏在手腕处,她边拂着湿衣边看着连天雨幕忧心不忆,不知江石他们的船己时归,大雨连江,潮涨水急,要是船在水中,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小郎被困在学堂,会不会等得焦急,仇先生与仇娘子许会照料几分。
    雨打心湖思绪纷纷,江娘子倚在门前,看着檐前雨帘,过往如丝携着雨气缠绕上来。
    那年京中,也是大雨不断,天下破了一个口子,怎也补不周全。她栖身的小院也像今日这般积着水坑,旧井里蓄满了水,泡着被雨打落的绿叶红花。
    她在屋里如热锅中的蚂蚁,惶急、不安、凄伤、无措,她应该赶紧理好财物远走高飞的,只是,那破卷席中的那抹红衣,揪在她的心头,日夜不可忘却,她怎忍她家娘子抛尸乱坟岗,连着尸身都不得保全?
    总……总……这天地间,总要容她死后有个安身之所,有个凭吊之处。总得想个法子,如何将她尸身好生收敛,或化火,或随水,让她得个安息。
    急雨声中,有人一下长一下短地拍打着院门。她竖起耳朵听了片刻,确保自己不曾听错半分,这才冒雨过来开了门。
    来人一身短衣,低低压着斗笠,留着几乎遮了半张脸的络腮胡:“阮娘子,京中危,速走。”
    她呆了呆,咬唇:“可是娘子她……”
    来人闪身进屋,低声道:“那个接生婆为了银钱,去官府告发,揭发小郎君不曾夭折。”
    血色一下子从她的脸上褪得干干净净,将牙咬得咯咯响:“她……她怎敢,我家娘子于她有恩。”
    来人冷笑,道:“阮娘子,人民叵测,何况有利诱之。”
    她愤怒道:“娘子给她一锭金。”
    “金银宝物,岂有嫌多的。”
    她又怒又急,正要说什么,忽然里屋传来几声婴啼,她慌忙吞声,反身进屋,推开屏风掀起床帐,一个小猫般大小的婴儿裹在襁褓之中,不知是饥是渴,正啊啊哭泣。
    她忙将他搂在怀里,床边泥炉中温着米汤,倒出小半碗,搅得微温,拿纱巾沾了一点到婴儿嘴边。猫崽般大的小儿,嘴也是小儿的,闻得香味,动了动嘴,吮着纱巾吃起米汤来。她看着他,心中一酸,眼泪吧嗒落在婴儿的脸上,有几滴落在他的唇边,他当是可吃之物,嚅动小嘴,将她的泪也吃了进去。
    “阮娘子,耽搁不得,为了小郎君,娘子那边……算了罢。”男子看得心酸,半晌才硬起心肠催促。
    她知事情急缓,点了点头,将半碗米汤喂尽,将藏在床中理好的包袱一背,把婴儿绑在胸前,取过蓑衣罩在身上,正要随着男子出去。便听外头阵阵脚步,踏碎了雨声。
    男子见机极快,一把掀开床板,拉开一个暗门,道:“里头逼仄,阮娘子和小郎君受点委屈,只是……”他看一眼她怀里的小小婴儿,幼儿无知,哪知生死之间,一时啼泣。
    她低眸,似哭又笑,抱着婴儿遁进暗室,道:“娘子在天有灵,定然庇佑。”
    男子不再多言,合上暗门。狭窄的暗室,只供人半坐在那,手脚都伸展不开,等得门一关,黑暗笼罩,有如一具棺木。她听到自己心头剧跳,听到鼻端呼气声的,听到衣物簌簌声。但是,天可怜之,她中小小的小郎君,安安静静地睡在她的怀中,没有发出半丝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人声渐杂,似有人在屋在翻搜。接着她又听到一人问道:“顾家名册中,好似并没有这么一个妾。”
    另一人答道:“接生婆子说的妾,应是顾三妻子一个名唤阿阮的贴身使女。像他们这等人家,陪嫁的贴身使女,为笼络夫婿,大都会抬举成妾,那接生婆子只知得一星半点,也以为如此,才说是顾家逃妾。顾家谋逆事发前几个月,使女阿阮被顾王氏放了籍,还使银为她置办了屋宅,成了旁姓良民,因此不在顾家名册上。”
    领头之人多疑,沉声道:“这般巧?这顾家莫非几个月前就闻得风声,早早更安排了退路?”
    另一人想了想,道:“许真是巧合,属下打听顾王氏与她的贴身使女情谊深厚,她为她脱籍,许是想要抬举她为媵妾或良妾。”
    “这个阿阮胆子倒大,前几日竟敢光明正大去探望顾王氏。”领头之人哼了一声,又道,“纵是成了良民,顾家子却是个逃犯,她裹藏逃犯,自也是带罪之身,不可放过。”
    又不知过多久,外头阵摔摔打打之声渐悄,那领头之人唾骂一声,吩咐道:“让那接生婆子口述,命画师画了画影来,挖地三尺也要将她揪出来。”
    “喏。”
    她听着外头山响似得领命声,舌尖死死抵着上鄂,腾出一只手轻掩着怀里小郎君的口唇,防他睡中惊啼。暗室中闷热,热汗与冷汗混杂在一处打湿了整个后背,她耳后的一缕乱发蛇一般粘在那,好似会随时咬上她一口。
    又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人声渐悄,她却仍旧不敢出声,直到暗门那又传来一长一短的敲击声,这才呼出那口一直含在嘴中的浊气。明亮的光线透进暗室,她抱着小郎从暗室里钻出来。
    大雨仍旧噼里啪啦打着屋窗,原来这雨还没停歇。
    不,这雨是再也不停了,无休无止地落下。东躲西藏间,她与顾家义士失去了音信,京中处处都是官差,好似每一个都在搜查追捕。她不得其法,只好逞着匹夫之勇,凭着心头一口滚烫的热气,跌跌撞撞到了城西码头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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