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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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老娘笑起来:“天天叽咕个没完,还有甚话要留到晚间说的?”
    阿萁边对着面盆里的水给自己梳发髻绑绦带,边答施老娘道:“嬢嬢不知晓,我和阿姊有一辈子的话说呢。”
    施老娘不以为然,念道:“眼下是亲密,往后隔门隔户的,各有各的操心,各有各的劳碌,一年都难得往来……”
    阿叶本就满腹心事、闷闷不乐,听了施老娘这话,真是心头有如刺扎,浑身难受。
    阿萁绑好绦带,扬着脸笑道:“这般不好,那嬢嬢不如把我们姊妹都留身边,留个天长地久。”
    “胡言乱语。”施老娘拿眼扫了一记阿萁,因见她头上的银边红绦带,道:“这可是你江伯娘与你的?倒偏得她家好些事物,这两家往来,自要有来有往,咱家也没甚好东西,你要是去玩,装一碗干菜给江家。”
    阿萁迟疑:“嬢嬢,村里各户哪家没晒干菜的?拿干菜去怕是不好。”
    施老娘道:“别家都有,她家定没有,江大这个烂骨无赖,早年又好酒又好赌,连着输掉几亩良田后,分得菜地也卖给了他兄弟,江二一家也是个可厌的,亲兄弟的地也要贪,全没半点的骨肉亲情。到如今,江家剩的那点菜地,只够得自家吃用,哪有余得拿来晒干菜。”
    阿萁听罢,奉承道:“还是嬢嬢周全,样样都想到了。”
    施老娘笑骂:“你别满嘴蜜糖灌我迷魂汤,得了好就连篇好话,不得好,嘴撅得能挂油壶。”
    阿萁笑着撅长嘴,施老娘本要摆个黑脸,临了却笑出来,张开巴掌连拍了阿萁几下,道:“七早八早就作怪样。啊?你是不是小娘子?还有没有半点斯文的?哪个小娘子不是安安静静讨人喜欢的?只你扮丑装样引人发笑。快去将鸡鸭放出去,再把院子扫扫,不许和狗玩到一块去。别忘把鸡子拣了。”
    阿萁挤眉弄眼地应了一声,又偷偷向阿叶使了个眼色,自去给鸡鸭开笼,黄毛狗见了她高兴,将尾巴摇得花开似得,汪汪叫着冲过来。阿萁拄着扫帚,伸指点点黄毛狗的鼻子,想起江家愁眉苦脸的阿细,笑着道:“阿黄,你是男儿郎,生得这般肥矮,人家阿细还是小娘子,顶你好几个呢,你羞不羞脸?羞不羞脸?”
    施老娘在灶间听到黄毛狗欢快的叫声,跟阿叶抱怨道:“听听,听听,你妹妹又跟家里的狗闹到一块,别个人一年大一年,只她一年小一年,将来别教坏我孙儿。”
    阿叶抿嘴笑道:“萁娘的性子,令人见了就心生欢喜。”
    施老娘道:“她是你妹妹,你自然看她千好万好,外人看了就是千嫌万嫌。”
    施进昨晚一时逞能,答应了陈氏探探施老娘的口风,早饭对着自己亲娘皱皱巴巴,眼尾垂、嘴角垂的老脸,还未开口心里倒先发怵。
    施老娘看儿子驴子拉磨似得,只在跟前打转,料他有为难事要跟自己说。她也不说破,也不过问,装作没见带着仨孙女拣豆子,将过年,做几板豆腐,祭祖宗祭天地,又可捏了圆炸豆腐丸子,余的存在坛子里做霉豆腐。
    陈氏唆使施进问话,心里却也惴惴,饭毕借口指点里正家的小娘子针线,逃也似得抱着针线笸箩走了。施进张着嘴,眼睁睁看着妻子飘然远去,愈发不安起来。搓着手摸着脖,绕着施老娘祖孙四人一圈又一圈。
    阿萁探身凑到阿叶耳边,低低道:“阿爹定然有事,还是不好开口的事。”
    阿叶不知她从哪得出的定论,不解归不解,只管跟着点头。
    阿豆却鼓着腮帮,学着施老娘将脸一板,将湿溚溚的手往两腰一掐,立在那道:“阿爹,你来来去去,转得人头晕。”
    施进哈哈一笑,不再兜圈子,拉了一条长凳过来坐在一边,手动脚动臀动,欲坐又站,欲站还坐。
    施老娘眯着眼拣了几颗死豆子扔掉,指派阿萁等人:“我这边再没别的要忙,叶娘自去做针线,萁娘既得空,拣个干净的小坛子,装几把干菜,给你江伯娘拿去。豆娘……唉,玩去吧,脏了衣裳看我不抽你。”
    阿豆听施老娘许她去玩,高兴地直拍手,拖了黄毛狗一路小跑往老樟树下去了;阿叶最为乖巧,依言进屋收拾针钱;阿萁最为刁钻,她见施老娘似特意赶她们,应是有避忌的话要与施进说,隐隐觉得应和阿叶有关。她在灶间装了一小坛子干菜,偷将后门打开,从前院出,绕一圈又从后门回到家中。
    屋里的阿叶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正欲出声,阿萁急急摆手,过来拉了阿叶的手,悄声道:“阿姊,我们去偷偷听一下,阿爹和嬢嬢说什么?”
    阿叶慌忙摇头,怎好偷听长辈说话。
    阿萁掩着嘴,偷偷道:“阿姊,嬢嬢和阿爹说不定要说你的事呢。”
    事关己身,阿叶自是挂心,强忍着好奇,坚持不肯。阿萁夺过她的针线,笑道:“听听打什么紧,谁叫自家墙薄。”
    阿叶被说得意动,半推半就被阿萁拉了过去。
    院子中,施老娘没好生气地横一眼施进:“大郎,今日不进山中埋套子?”
    施进坐那抖着腿支吾着不肯说。
    施老娘怒道:“要说便说,再不说,烂在肚里也不要说。”
    施进大笑几声,拿指头挠挠浓直的眉,想着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不如早死早超生,往前一拖条凳,轻咳一声,开口道:“阿娘,我大舅兄家想和咱们家做亲,你………你看可还合适?”
    施老娘笑道:“什么叫和咱们家做亲,你都叫大舅兄了,不早就做了亲?”
    施进无法,只得道:“是……是舅兄家的大郎和咱们叶娘。”一想到女儿将嫁,施进心里又开始冒酸气,唉,他是哪家也不想给。
    施老娘不语,另在一张竹椅子上坐下,晨光透过树梢,填满了她脸上每一道深深的皱纹。粗枝大叶如施进,也是恍然一惊,岁月如流,雨雪风霜,自己的娘亲脸上有了成百上千条沟沟壑壑。
    “阿娘……”
    “大郎心里如何想?”施老娘问道。
    “叶娘还小,我不舍得嫁她。”施进脱口道,拿手一抹脸,“只……只是……”
    “谁个问你舍得舍不得,阿娘只问你,你心下觉得你舅兄家合不合你意?可不可以许?”
    施进想了想,道:“亲上做亲嘛,舅兄家的大儿,看着软和,跟阿叶仿佛,是个好脾性的,两家隔得也近,好不好的,捎个口信家里也能知道,倒比许了别家强些。”
    “放屁。”施老娘啐了一口,气道,“老婆子我看,一点都不好。”
    “哪……哪……不好?”施进一怔,结结巴巴问道。
    “别的不说,我能数出来的便有三样不好。先说人,这家私啊出身啊,有时真论不上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日他家街头要饭,哪日得了机遇,挣得满屋金银;今日这家偌大的院门漆着红漆,哪日出了岔错,败落下来连棺材都睡不起。论到底,最紧要的还是人。”
    “你那内侄儿,我也听得几耳朵,念书也没念出什么来,说是能写会算,照旧地里刨食,也没听说在外寻着活计。性子跟阿叶仿佛又是哪门子的好事?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好在哪处?房梁着了火,他还在那看东西南北风呢,等他来,顶都塌了。”
    “你只说说,这般的男儿郎可靠得住?一无长技,二无气性,只慢慢悠悠地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
    施进不由点了点头,道:“内侄是温吞了点。”
    施老娘又道:“二来啊,你外家也不是个好去。不是我背后说嘴,你那丈母娘,是个心里没成算的,鬼撵到脚后跟了,才去烧香拜佛祖。你看看你外祖家,赚得一文银,花去两文银,要吃要衣要脸面,等赶着饥荒,又慌手脚东家借西家挪,这如何长久?”
    “你那岳丈更是规板的,也不掂掂自家什么样的家底门第,一味穷讲究,家中连书都没几册,能熏得几分书香,都是泥腿,他倒比贵人还捏架式。”
    “再你那大舅兄,眼空心大;你那大舅嫂更是个掐尖的。叶娘这性子,水和的稀面,跟着这样的公婆能得个什么好?”
    “你二舅兄二舅嫂倒还好,只他夫妻二人再好,你又不和他家结亲。”施老娘看施进要说话,又道,“眼下是一处过活,这十年二十年的,还都一道过?你岳父母莫不属乌龟的,能活千年万年的?”
    施进讷讷住口。
    施老娘再道:“三来,这亲上亲,好便了,若是不好,却是要结仇,一个不了,就是老死不相往来。”
    “你们夫妻只见得亲上亲的好处,却没见亲上亲的不好处。我只问你:这夫妻二人过活,性再好,人再软,总有牙齿嗑到嘴皮的时候。那时,你这个又是姑丈又是岳丈,该帮哪个?”
    施进冷声道:“我自是护着叶娘,管她将来夫婿是内侄外侄的,我只偏帮我自家女儿。”
    施老娘笑道:“那你舅兄舅嫂说情呢?”
    施进道:“既结了亲,自先论亲家再论舅兄嫂,我照样不与他们情面。”
    施老娘斜拉着眼:“那我再问:若是你岳父岳母求情呢?譬如陈家大郎犯了天大的错,你领了儿郎去说理要公道,你七老八十的老泰山老岳母,弯着老腰,陪着小心,老泪纵横,要你饶了这一遭。你是饶还是不饶?”
    施进哑口无言,悻悻垂下头,若他岳丈岳母舍了老脸求情,他确实挨受不过。
    施老娘长叹口气:“咱家叶娘啊……是个体贴人,亏自家吃着,委屈也自家咽着。你将她许给你大舅兄家,遇着不好,她为着两家情份,也把不好的往自己肚子里藏了。你只道两家近,能知好歹,却不知,你女儿从来报喜不报忧,哪有不好的说与你听啊?”
    施进怔愣片刻,抬手给自己一巴掌,起身道:“阿娘就当儿今日没说这些话。”说罢,大步往外就走,走几步,又拐回来,“阿娘,叶娘的事阿娘且操心,儿只信阿娘的眼光。”
    施老娘坐在竹椅子挺挺挺不大直的背,轻哼一声道:“叶娘的事,本就得我点头,几时轮得你们做主?”
    阿叶被阿萁拉着藏在屋中,早已听得满脸是泪,阿萁忙拿袖子替她擦拭,担心露了声,牵了阿叶避去屋后稻草垛那。,由着阿叶抱着自己纵情饮泣。
    她们姊妹避了出去,恰没听到施老娘得意跟施进道:“我倒相中了一家,好不好倒还两知,说不得。”
    第36章 许是良人
    施进关心女儿,耳听施老娘似有合心的人,忙问:“阿娘相中了哪家?”
    施老娘细细想了一番,道:“叶娘确实不宜远嫁,依我的心意啊,同村里江大家的大郎最可心,年纪也相配,只是,咱家叶娘的性子吃不住他。这做夫妻的,不高不低才恰当,你眼里有他他眼里没你,过不得日子;你矮他三分他高你三分,越发把你看低到泥里,这也过不得日子。可惜了,肉再好,扒不到自己碗里也是白搭。”
    施进也大感可惜,他是极喜爱江石的,急问道:“那阿娘相中的到底是哪家?”
    施老娘倾过身,压低声问道:“卫小乙家的儿郎,你看如何?”
    施进笑起来,道:“卫煦?幼时皮顽,攀到屋顶跌跤下来摔断了腿,拄着拐还要爬上树摘果子,大后倒稳重好些。”
    施老娘也笑,又叹道:“这卫小乙家有好也不好,这不好处:只他父子二人过活,上头老娘老父一并都没了,前几年小乙的娘子生病,跟着又没了,丢下他们父子好不孤恓。这家里头无人,就没余的手支应,一应的大事小事都得亲做,比之别家,多添得操累。”
    “这好处:也是只他们父子过活,家里头清静,少了好些鸡毛蒜皮。这没人搭手,自也没人挑刺。再一个他家虽是个独角孤零的,却多得里正的照拂,里正常遣卫小乙跑腿递信,待卫煦更是有如子侄,多有教导。他是个眼毒的,卫煦若是个心眼不正的,入不得他的眼。”
    施进道:“他们同宗,照拂也是情理之中。”
    “这都五服开外,还能论得多少血脉情份的?只往这里头说,我们三姓,早先头卫家女嫁过施家郎,江家郎又娶过施家女,千丝绕万丝的,都有亲戚的情份呢。”卫老娘摆摆手,道,“我只这一意头,好不好还不好说,你别漏了口风,惹人笑话,你我只私下先摸个底。”
    施进点头。
    施老娘不放心,又瞪他,:“你媳妇那也不许说,只将拒了她娘家那头的亲事告与她知。”
    施进不敢忤逆,虽为难,迟疑一下还是应了下来。
    陈氏晚间从丈夫的嘴里得知施老娘不同意结亲的事,难免气闷,坐那怔怔发呆,只觉自己一番苦心无人知晓,生生落了个空。
    施进直通的肠子,他心又粗,不管陈氏心里发堵,将施老娘的话依样画葫芦学了一遍,他也不知遮掩描补,拣些好的来说,一五一十、一字不漏从头学到尾。
    陈氏听得脸青手抖。莫非她家这般不如人意?
    施进还道:“幸好阿娘提醒,不然你我岂不是害苦了叶娘?”
    陈氏抖着唇,欲要反驳,却连声都找不着,等得睡下后,将这些话放在肚里来来回回颠倒,本是为着气自己,渐渐也品出几分味。
    自家娘家确有不妥处,气恼羞惭间又生得丝丝后怕,原有的几分怨气也慢慢消了下去。隔日起来,将结亲的事尽数掩在了心里。
    陈氏暂将此事抛了开去,一心一意做针线贴补些家用。
    陈氏不敢再多问,施进怀里却好似揣了一只活兔,扰得他坐卧不安。
    憨人自也有些憨人的想头,自他将施老娘的话记心里,也不管那八字一撇一捺俱无,先将老丈人看女婿的目光将卫煦从头到脚想了一遍,只他惯常不理村中俗事、流言蜚短的,又长卫煦一辈,挠得头秃也没想出个详实。
    连想了两日,这才想到卫煦和江石亲密,两人往来频繁,遂打算赚江石出来,再想法子旁敲侧击问上一问。
    他拿定主意,趁着年前末次进山,偷摸问起卫煦的事。
    江石大为奇怪,反问道:“进叔怎打听起阿煦来?他因着里正的牵头,常在远近寺庙送柴火,再兜售些吃食给寄住在寺里的学生香客。”
    施进不答,自顾自道:“这倒是个好营生,还与神仙佛祖亲近,求神拜佛时定能得些便宜。”
    江石哭笑不得,心里却似开了锅,暗想:进叔不是多事的人,怎会无缘无故打听起江煦?他们两家往来不多,无仇无怨无恩情。施家有女,卫家有男,莫不是为着儿女亲事……难道是给他家小二娘说亲?
    施家小二娘这般小……江石越想越觉心里不得意,不禁道:“进叔,你该不会想和卫家结亲……”
    施进大惊,慌道:“哪个要与他家结亲,我不过多嘴问问。”
    江石觑他神色,更加笃定,老大不悦道:“进叔,你家小二娘这般小,大可再在家里藏几年。我先前只当进叔是个好阿爹,疼惜女儿,原来也与旁个相同,巴不得将女儿扫地出门。”
    施进瞪圆眼,要发怒,复笑:“因你是好意,虽口里说得不好听,进叔我也不与你计较。”
    江石以为他真要嫁女,皱紧眉,道:“纵是进叔生气我也要说,小二娘才多大,怎好嫁人的?再说……哪个与进叔道阿煦是个好夫郎,他天天在寺里来去,听那些和尚念经敲木鱼的,听得多,愣是做了俗家弟子,再听多些,说不得就去削发跟着敲木鱼撞晨钟了。”
    施进这一惊非同小可,漏听了好些话,急道:“你休哄我,卫小乙只一个亲子,怎会许他去做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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