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里头爬出来的梁左看着地上已经凝聚成球体的能量，毫不犹豫抓起，完全不顾它足有网球大小塞进嘴里。能量进入嘴里的一瞬间就飞速蔓延游入全身四肢，梁左几乎是霎时间就觉得身体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脑子里的思考也再度清晰起来。
    此时他闭上眼感应了一下眼球里的“烬”，大餐一顿的它正在消化，灰色能量也越见浓郁和凝实。
    在差不多弥留之际，他和烬终于达成了第一次的合作。
    梁左将体内残存的能量全部提供给“烬”，他的眼眶里开始伸出细小的黑色触手，它们如同一根根黑色丝线刺入了夜魂体内，顺着夜魂身体抵达它的意识中枢，整个过程就像是在鲸鱼体内挖出一条血道，吞噬它的脑子……
    水母开始衰弱，梁左被麻痹的身体也逐渐苏醒过来，他差不多明白这种麻痹是夜魂体内的一种压制和分解力量。
    接下来他并没有尝试立即撕开水母已经有些脆弱的躯体，而是跟随烬的脚步开始研究夜魂的体内构造。
    之前梁左被烬寄生那一次非常突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可是眼下他发现夜魂体内竟然也有气桥，不过那些气桥形态更像是人类体内的各种毛细血管，气桥在夜魂体内遍布，能量就是它们的血液，遍布它们的躯体。与人体构造不同，夜魂没有什么主动脉静脉的区分，它体内就像是一片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细小血管，精密又显得纤弱。
    可是外面夜魂表现出的强悍又和体内截然不同。
    梁左不由猜想，是否是由于这种奇特的体内构建让夜魂可以自由变化形态，因为对于夜魂来讲，除去意识中枢，身体各个部位什么形态都是没有任何影响的。
    接下来梁左进一步探索，终于抵达了夜魂最重要的部分，意识中枢。
    那里周围遍布了一层细密能量组成的“血管”作为保护，好在烬已经给他开了路，黑色触手刺破了血管之墙，梁左的感知也就能够顺着通道一路往前。目击微观的意识中枢时梁左第一反应是极度吃惊。
    因为夜魂的意识中枢的基础单位竟然是类似于dna螺旋结构的样子！
    这让梁左联想到自己体内的气循环，也是同样的形态。
    也就是说，夜魂和自己的构造没有本质上的差异……
    虽然很早梁左就模糊感知到这一点，可是真正看见时让他产生了一种荒谬感。这种只知道杀戮摄食的怪物，本质上竟然和自己是一样的？
    水母夜魂的意识中枢极为精密，每一螺旋结合在一起就变成一团缠绕衔接在一起的整体结构，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透视下的网状织物。看来夜魂的意识补充应该就是不断吸纳外界游离或者猎物体内的意识碎片——即这样的一个个基础的螺旋结构，将它们不断嵌入自己的中枢中，变成自我的一部分……
    梁左将自己的感知放大一点，整体观测发现那意识中枢聚合体呈现出一种椭圆形……
    看起来就像是人类的大脑。
    这个联想让梁左不寒而栗。
    他迅速从里头退了出来。
    此时水母夜魂中枢集合体已经被烬的黑色触手给完全捣碎，一片片螺旋意识碎片被它抓住，吸纳进入它黑色的触手之中……
    梁左猛地睁开眼。
    他曾经设想过很多夜魂体内的形象，也许它们是一种让自己无法理解的虚无结构，也许它们是一种线状结构，也许它们是一种类似珊瑚虫一样的寄居体产生的意识……
    可他从未想过，夜魂的真正构造竟然那么像是人。
    人类大脑一样的中枢集合。
    dna一样的，和炼气士毫无区别的意识碎片。
    以及它体内仿佛毛细血管一般遍布全身的能量供应体系……
    这种类似造成的无形恐慌让梁左精神恍惚，心情复杂。
    第309章 像贝爷一样求生（三）
    面对怪物，人类一方面希望它们像自己，因为如此一来它们就有了弱点，不再隐藏在暗处那么无法被打倒。可是真正怪物像自己，人类又会陷入更深一层次的恐惧与怀疑，是人创造了怪物，还是怪物中出现了人？抑或是，我们本是就是同一类呢？
    正因为如此，当人类具有智慧文明之后猎杀动物也会觉得受到谴责，内心不安。
    本质上，人与动物都是同一个大物种。
    残杀同类为食，哪怕在未开启智慧的凶兽们中也只是实在没有食物的最终选择。
    真正看到夜魂的内部构造，让梁左不得不正面一个事实。
    夜魂不是什么无缘无故产生的怪物，它们和自己也是有种同样类似的生理构造，只是它们意识残缺，先天性不足，因此变成了怪物。
    梁左陷入了道德的自我谴责之中，旧日地球文明的印记在他身上一直都没有消退过……
    可是当无法控制的饥饿来临，大脑内一切禁令都消失无踪。
    生存，永远是生命第一定律。
    他变成了一名行走在荒野之中的猎人，猎杀猎物，喂饱自己的肠胃，延续生命。
    从艰难的道德关卡上越过之后梁左整个人都仿佛焕然一新，他心情轻松，因为不用再纠结于概念，因此他将更多的时间用于捕猎的研究上。现在在方寸山里的男人，不是曾经地球上的户外爱好者、大学生梁左，也不是昆仑新人梁左，也不是蓬莱的尾指银戒。
    如今的他，是猎人梁左。
    猎人的使命只有一个，打猎。
    梁左逐渐能够控制自己体内奇异的饥饿感——说是明白其中规律也许更准确一点。身体无时无刻不在对外逸散能量，每天需要一只夜魂的能量补充，如果挨饿一日就会精神恍惚，挨饿两日就已经是很难控制自己的身体，间歇性狂躁，三日就已经在崩溃的边沿，很难不丧失自我。可以说，在方寸山饥饿的限度就是三日，三日一到，意志本身就会被本能瓦解，本能会无情接管身体。
    另外关于猎食夜魂也存在很多技巧。
    比如说不同体型的夜魂体能能量含量、密度、危险度都完全不同，从一开始六景介绍的巨夜魂再到梁左切身体会，夜魂是体积越大越是具有威胁性。普通夜魂体积从鸡蛋大小到三米，三米近乎是一个坎儿，就他观察来说三米体长以下几乎都是普通夜魂。当然有的夜魂体型很难统计，因为不是大夜魂前夜魂本身形态就未固定，处于一种海面上悬浮的油性颜料一般的不断扭曲变化状。体积是第一标准，如果体积确定就再参考形态，没有稳定于某种外部形态的夜魂也并不是大夜魂。
    下一梯度，大夜魂的概念就比较好理解。根据上述，首先大夜魂要是具有稳定的特定形态，长久保持固有外形。其次，大夜魂由于不断弥补自我意识中枢，已经具有某种程度的思维和意识形态，决不能看做是“没有智慧的怪物”。就连梁左之前遭遇的还未进入大夜魂状态的水母，也知道佯装露出破绽来反向猎食。不过由于大夜魂过于危险，梁左根本不敢靠近，哪怕无意中不得不相遇，他也是自行迅速后退。对此反应，大夜魂似乎并不将他看做猎物。也就是说，大夜魂具有特定的自我控制力，具有选择性与判断能力，不会像普通夜魂那么依靠本能。
    与造法者同层次的大夜魂，由于梁左接触极少——也根本不敢招惹，所以得到的数据很少。
    最后食物链的顶端，巨夜魂，方寸山三巨头。
    对于他们梁左才是真正的一头雾水。
    不提其他，光是看到最多路面的八爪章鱼，那近乎奇观一样的几十米的庞大身躯就让梁左精神压力极大。有次他尝试着想要靠近看一看八爪哥具体长的什么样子，靠近对方差不多两百米时已经觉得空气滞重，几乎无法呼吸，再往前走脚步都迈不动，就像是有人给心脏加上了一块金属砝码，让梁左只想趴在地上。
    靠近八爪哥一百多米内的，敢于路过的也都是大夜魂，不过一个个依旧十分谨慎，再往前五十米内周围近乎真空区，那是霸主的私人领域，无人敢放肆。
    八爪哥只是趴在一栋高楼上，展开自己巨大又纤长的触手，在空中如同水流一样摆动，就像是一个往地下游去的超级水母。
    霸者无须制定规则，它自己就代表了危险本身。
    逃离危险，是每一个“活着”的生灵的本能。
    不过那些对于梁左而言都过于遥远，他能对付，打交道的都是普通夜魂，也就是和自己同一个层次的普通喽啰。
    捕猎夜魂时必须保持专注和小心，动作一定要迅速，抓住就立即撤退。
    有次梁左因为捕猎失败，于是就在附近再次捕捉了一只夜魂来发泄怨气，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只牛头形态大夜魂带着一群夜魂恍如神兵下凡，追得他抱头鼠窜，差点丢了命。之后梁左发现，这里的夜魂竟然是有“领地意识”的，三巨头各执掌一方，大夜魂则是划定了一个个小区域，各有驻地。哪怕是偶尔超出领地范围也会很快折返。
    这就是梁左得出的第二个结论，领地意识。
    对于领地不同夜魂的概念和观点都很微妙，比如说梁左遇到的牛头夜魂，它显然对于领地极度敏感，悍然反击在他领地内捕猎夜魂的外人。有的却是懒懒散散，根本不怎么管理。这就和人类似，有的人做事勤勤恳恳，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有的人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有波及自身，都可以佯装没看见。关于夜魂性格行为不同的观察，梁左都几乎可以弄一个毕业论文出来。
    他正好栖身在牛夜魂和一只熊夜魂（它是四肢着地，平常懒懒散散散步，伸懒腰时可以如同熊一样扬起上身，双腿支撑，因而被梁左给出熊的外号，其实形态上还是有差异）的领地之间。
    如此选择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首先，有一个很负责的牛哥罩着，哪怕在外面惹了事，被追杀，牛哥也会气势汹汹地拦截闯地盘的人——事实上梁左已经试过两次，牛哥都给力地站了出来，带着一干小弟将对方吓退。然后，有一头不管事的懒熊哥，熊哥嘛，天天就是散步，睡觉，优哉游哉，它是梁左见过最懒的大夜魂。有次梁左都尝试用手戳了戳它的后背，熊哥只是眯着眼翻了个身继续睡大觉。等于说，熊哥的地盘几乎就是阳关道，随意进出。可是大多数大夜魂都是彼此尊重，不分性格，仿佛这个规矩至关重要。
    梁左于是有了一面强硬的屏障，还有了一个可以随时跑路的通道。
    两手准备，两手都有用。
    这还是他回顾过去时，从蜀都那头老熊身上得到的灵感。
    所以梁左就有了自己的根据地。
    六景自从那次丢下话后就神秘消失，也不知道这个训练会持续多久。
    总之，梁左一点点开始适应了这里的怪异昼夜与野外猎食。
    第310章 数目不对
    整整一个月，梁左过着荒野猎人的生活，他有时候想，如果将这一段日子拍下来作为电影，或许也能够去角逐一下电影奖？
    本色表演，充满张力好吧。
    有人说，从蛮荒进入文明人类用了上万年时间，这个过程是不可逆转的，一旦人类这么多世纪积累的知识体系瞬间坍塌，无法适应野外生活的人类将会被自然法则淘汰。梁左用自己的例子做了一个小小的验证，他发现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最难的是开头，要将曾经世界的一切规则都暂且忘记，调整自我，学会新世界的生存法则。
    差不多近一年之前，他已经尝试过一次。从破碎的地球进入了昆仑，算是从低等文明进入里高级文明，现在又从山巅坠落。
    在方寸山中不能用气。
    六景当初的反复叮嘱还在梁左耳边。
    那时候六景神色无比郑重，告诉他，气在方寸山是绝对不能使用的，一旦使用了气，你就暴露了。你会被所有夜魂认定为食物，而非他们其中一员。所以生存在这里，要和烬一起努力才行，烬作为梁左的掩护与力量转化提供，让他能够在捕猎时行动敏捷迅速。烬的力量不同于爆发力极强的气和元，它是用腐蚀与侵染的方式一点点麻痹对方，更像是某种看不见的毒。
    好在气可以通过烬来转化，当身体里充斥着烬的力量，梁左只觉得自己本身也都有了变化，以前更像是一把刀，随时可以争锋，现在变成了针，随时寻找着敌人的命脉，不为胜负，只为杀戮。
    猎人之道，即是寻找猎物的位置，切断它们的意识，让它们的身体如同绽放的花朵一样张开来。
    每日一猎，能够保证梁左的基本需求。他也不会进行毫无意义的狩猎，不仅危险，也不符合他性格。
    时间一长难免夜魂减员就比较明显，梁左因而在不同区域来回狩猎，将其中减员最小化，避免被大夜魂们看出端倪。
    只是渐渐他产生了一个疑问。
    夜魂的数量会因为被捕猎而不断减少吗？
    想想，六景在这里整整呆了两年，七百多日夜，暂且将他也看做自己水准的消耗，每日一只夜魂也杀戮了七百多只，如此巨大的数目会被大夜魂、三巨头忽略吗？六景活的好好的。那么是因为普通夜魂对于大夜魂与巨头来说根本不重要，还是六景和他们达成了某种协定？
    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之后，梁左开始为他的好奇心而作死。
    第二个月他一个月里都在隔壁一个长得像是轮胎的大夜魂领地里猎食，轮胎哥既不懒惰也不勤奋，处于一种正常的平均线上，你偷偷打猎，它不管你，你在他面前打它小弟，那就是挑衅。梁左每天都在统计轮胎哥小弟的数量，他发现数目极其不稳定，比如说第一天捕猎之后他就一直蹲着数数，数到天亮时总计夜魂喽啰三百一十九，第二天一数，却是两百一十三，第三天更怪异，五百多只，第四天，两百八十一……不仅变化无常，并且毫无规律可言，对此轮胎哥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估摸着有两种可能。
    可能一：轮胎哥的手下总数比起上面每一次都要多，只是每次出现在地面上的夜魂数量不一，有的夜魂会出没，有的继续沉睡。因而造成了数目差异。
    可能二：每个区域的夜魂是流动的，就像是城市的流动人口。它们可能在这片区域住一阵子，第二天又搬家到隔壁……可是这样的话大夜魂镇守每一块区域的意义又在哪里？
    区域资源无非两种，人力资源，自然资源，人力资源就是劳动力，自然资源包括空间能量等，在方寸山这个只有百分之五的气含量缺乏区域，几乎可以说是贫瘠。既没有丰富的能源供应，现在还玩小弟流动制度？
    从逻辑上来说，梁左认为前者可能性更大一点。
    由于某种原因每个区域的夜魂总数并不能完美统计，这对于梁左是个巨大的好消息，保证了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可以顺利捕猎，而不用担心减员增多引起大夜魂们的追杀。
    至于原因本身，目前并不是最重要。
    就这样日复一日，梁左白日休息和养精蓄锐、思考和寻找方寸山的秘密，晚上小心翼翼捕猎，在和六景分别后，第三个月已经临近结束。
    在此期间，果然如同六景所说，身体的白化一点点消退着，现在梁左身体表面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正常颜色。
    作为代价，烬已经不再蜗居在他眼球中，而是逐渐蔓延进入了大脑，现在也和心脏搭上了桥接，如此一来他和烬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一体双生，一损俱损。对此梁左也没有担心太多，担心也是无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