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簪星 第1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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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觉察到簪星的目光,顾白婴瞥她一眼,语气莫名:“你看我干什么?”
    簪星移开目光,坦然开口:“黑石城鲜少有你这般英俊的少年,我多看一眼,也是自然。”
    顾白婴脸色一僵,而后迅速变得难看,仿佛被人调戏了清白的贞烈小娘子,就在他即将要忍不住发火的时候,簪星突然侧头,看向前方。
    “咦,前面有个村子?”
    第292章 魔降(1)
    广袤的山林终于走到了尽头。
    不远处,有炊烟缓缓升起,亦有鸡鸭鸣叫声不绝。大片大片农田尽头,掩映着小小的村落。
    这村落不似司幽国那般齐整干净,充斥着浓浓的烟火之气。泥屋家家前堆着砍好的柴垛。栅栏里关着喂好的鸡鸭。远处一方小塘前,有人正在垂钓。农人耕作,小儿牧童,远远看着,如世外桃源,一片岁月静好。
    簪星与顾白婴对视一眼,彼此都感到对方心中的疑惑。
    这里没有魔气与元力波动的痕迹,看起来就如一方普通凡人居住的村落。两生佛轮为何会将他们带往此地?这里是都州过去一隅吗?
    顾白婴侧头,低声道:“过去看看。”
    簪星颔首。
    二人往前走去,恰好前方有一个戴着斗笠的农人走过,簪星上前笑道:“这位大哥......”
    那农人却像看也没看到她一般,径自从簪星身边走过,簪星一愣。
    顾白婴见状,眸光微动,他伸出绣骨枪,绣骨枪的枪尖掠过农人手中挑着的扁担,如一道清风,从其中轻而易举地穿透过去。
    “幻境?”簪星顿住。旁人看不到他们,他们也无法影响旁人,就如幻境一般。不对,巫凡城的幻境里,编造幻境的主人可以在其中生活说笑,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段记忆。就像是在藏宝地中,她于无忧剑中看到的记忆一般。
    这是谁的记忆?鬼厌生的吗?
    “我们似乎影响不了他们。”簪星看向顾白婴:“明净大师说,转动两生佛轮可以回到过去,可若过去没有改变,那佛轮存在的意义不就没有了吗?”
    “别忘了,转轮的人是鬼厌生。”顾白婴提醒她:“你我无法改变过去,不代表鬼厌生不行。”
    簪星垂眸,这倒也是。鬼厌生是第一个通过了五轮塔试炼的人,佛轮是佛塔赠给他的奖品。鬼厌生主动转动了佛轮,她和顾白婴却是被佛轮强制拉入其中。在这段记忆中,鬼厌生才是主人。
    他们奈何不了鬼厌生的过去。
    二人站在村中的小路上,正思考下一步该如何时,陡然一声惊雷,将二人思绪打乱。
    不知何时,浓重的乌云聚于村落上方的长空,狂风乱作,眼看一场急雨将要落下。村邻四散躲雨,牧牛的孩童匆匆赶着黄牛归家,方才还热闹的小村,顷刻间空无一人。
    豆大的雨水从空中打落下来。
    这急雨来得奇怪,分明是一段记忆,村人瞧不见簪星和顾白婴二人,雨水却可以落在他们二人身上,将他们二人的衣衫浇湿。簪星望了望远处,见不远处有一人家窗前亮着点荧荧灯火,就指着那头对顾白婴道:“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先去躲躲雨吧。”
    顾白婴没有异议。二人过去,躲在泥屋的房檐下,清亮雨水顺着屋檐砸进脚下的泥坑里,一簇簇如悬吊的水帘,顺着风往人身上扑。
    簪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顾白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不用温暖术?”
    簪星神情坦然:“我不会。”在姑逢山上的时候,她向来都是多穿几件来抵御严寒。在很多时候,她更喜欢用凡人御寒的方式,来记住自己究竟是谁,来自何处。
    顾白婴先是意外,随即嫌弃,哂道:“你不是魔王之女吗?连温暖术都不会。”说罢,抬起一只手,正欲动作,忽然听得簪星开口:“不对。”
    他的动作僵在半空:“什么?”
    “你没感觉到吗?”簪星诧然望向他:“好浓的魔气。”
    “魔气?”顾白婴眉心一蹙,摇了摇头:“我没感觉到附近有魔气。”
    连顾白婴也没察觉?簪星更加惊讶,她想了想,伸出左手,掌心在上,从掌心中,即刻燃起一团青色的火焰。这火焰迅速摇摆拉长,如一条青色的长虫,飘飘摇摇地窜进屋里。
    就在这屋内?簪星心中一动,跟进屋里,下一刻,一个压抑的声音从其中传了出来:“好痛——”
    雨水“哗啦”一声,从苍穹悉数泼下,雷电照亮屋中人痛苦嘶吼的脸,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正在分娩的女人。
    桌上油灯里的火苗似是感觉到窗外的风雨,摇曳着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女人奋力攥紧双拳,努力平复着呼吸。枕头边上的床褥几乎要被她的手抓破,就在床边,还放着银色的剪子和水盆。
    这屋中就这女人一人,连个稳婆也没有。这女人竟然在此独自生产,而她似乎也很惧怕为外人知晓这件事,极力压低着自己的呻吟,动静被窗外的风雨牢牢覆盖,整个村落无人知晓。
    浓重的魔气就是从这女人腹中传出来的。
    簪星一怔,脑海中顿时浮现起一个念头。还未等她反应,顾白婴见她迟迟不出,跟着走了进来,一进屋,便为这屋中的一幕震惊,道:“她怎么一个人......”
    凡人女子生产,大多九死一生。不说父母亲眷在外守候,至少也得稳婆看顾。而这女子却孤零零一人,未免可怜。她的夫婿亲人呢?
    那女子还在拼命用力,额上青筋迸出,她眼睛睁得很大,眼泪和汗水混在一处,将床褥湿透。
    倏然间,“哇——”的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在屋中响起。女子身体骤然一松,仿佛卸下来千斤的包袱,无力委顿下去。
    “轰隆隆——”
    窗外的雷声还在继续,榻上的女人虚弱至极,却仍旧撑着身子强坐起来。她每动作一下,便要停下来喘很久的气。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恢复了一些气力,女人咬着牙,从一片猩红和粘稠中抱起出生的婴孩,乍看之下就愣住了。
    然后,她面上泛起一个苦楚的笑容,喉咙间却溢出一声声悲哀的哭嚎。这哭嚎声也是压抑的,如小猫细细的呜咽,藏着不敢为外人道说的无助与可怜。
    这落地的婴孩与别的婴孩不同,生来就睁开一双眼,他望着面前抱着自己的女人,绽开一个无邪的笑容。
    他生了一双金色的瞳眸。
    第293章 魔降(2)
    女人抱着金瞳的婴孩,在榻上低声哭泣。
    簪星却明白过来,这初生的婴孩,应当就是鬼厌生了。
    顾白婴微微拧眉,似乎不喜欢看到眼前这一幕,侧首问身边簪星:“你父亲呢?”
    簪星一愣:“什么?”
    “这婴儿是鬼厌生,他母亲看样子只是一介凡人,魔王在什么地方?”他道:“你们魔族不是很看重魔王血脉,难道就这么任由血脉流落在外?”他又看一眼那虚弱的女人:“连自己的女人也狠心抛弃。”
    “我......”簪星无言。
    鬼厌生害死紫螺,还嫁祸于她,将她扔进极冰之渊,几次三番置她于死地,她对鬼厌生深恶痛绝。可看到眼前这一幕,也不得不说,魔王鬼雕棠这样抛妻弃子的行径,比鬼厌生有过之无不及。
    一个人族的女人,生下有魔族血脉的子嗣,那一双金瞳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可想而知这对母子想要在世间生存下去的艰难。鬼厌生的母亲应当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连稳婆都不请,她不相信任何人,才会在这样雷雨交加的夜里独自生下魔王的子嗣。
    “果然,”顾白婴冷冷看了簪星一眼:“魔族都是薄情寡义、流连花丛之徒。”
    簪星认真反驳:“你也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魔王是魔王,魔族是魔族。”
    他哂笑一声,语气不屑:“何必狡辩,你自己殿中不是也有七位男宠吗?”
    簪星:“......”忘了这一茬了。好吧,如今她风流成性、夜夜御男的名声恐怕修仙界已经家喻户晓,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我虽有七位男宠,但绝不会做出这种抛夫弃子的事。”
    这话一出,顾白婴的目光更鄙夷了,脑中忽而响起孟盈的话:“你待她,情根深种,似海绵长”。他怒道:“我怎么会......”言语倏尔滞住。
    簪星好奇:“怎么会什么?”
    他哼了一声:“没什么!”
    簪星便也没再继续问下去。不过,她心中沉吟,这段过去是鬼厌生降生的时候,可此地只有过去的鬼厌生,未见未来的鬼厌生。难道两生佛轮转动停止的地方不是这里?鬼厌生想要改变的过去,也不是现在?
    她正想着,屋外的天光已亮了起来。
    鬼厌生在这村落里居住了下来。
    这妇人——鬼厌生的母亲名叫江意如。妾意逐君行,缠绵亦如之,听说曾是富家小姐,后来成亲不久后发现与人珠胎暗结,被驱逐出府,来到这偏远村落待产。
    村中百姓一边怜悯她孤苦无依,一边又背地里议论她水性杨花。不过这少妇容貌娇艳美丽,性情温柔小心,时间渐长,与村邻们也算相安无事。
    她在来到村中不久后,生下一名幼子,名厌生,哪有做娘的给孩子取厌生之名,邻人们便猜测,这孩子的生父定是一个负心薄幸之徒,才会惹得江意如对自己亲生幼子也一并痛恨。当然,这孩子也很可怜,天生眼盲,不识颜色,自小便以白布绑缚双眼,虽生得漂亮秀美,却是天残之躯。
    是的,江意如对外称厌生天生眼盲。
    她用一条白布绑缚厌生的双眸,遮住他金色双瞳,不让邻人发现他诡谲的瞳色和身份。其实她也不像旁人说的那样痛恨自己的儿子,更多的时候,她对厌生总是淡淡的。母亲的本能令她总是忍不住照顾保护他,可另一面,又厌恶这孩子给自己带来的恐惧与麻烦。
    厌生在一天天长大。
    江意如眉间的愁色也一日比一日更浓。
    她总是很害怕,日日都活在忧惧之中。她担心厌生总有一日会被人发现真实身份,凡人对不是同类的异族,总是憎恶恐惧、喊打喊杀。
    江意如身子本来就不好,心中有事,郁结于心,鬼厌生降生的第五个年头,她就因病去世了。临走之前,她一直攥着鬼厌生的手,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叮嘱:“不要摘下布条,不要让人看到你的眼睛,不要让他们发现你的身份......就这么活下去......”她抬头,眼睛亮得骇人:“厌生,你记住了吗?”
    五岁的鬼厌生跪在母亲榻前,沉默地聆听完母亲的遗言,乖巧开口:“我记住了,母亲。”
    江意如撒手长逝。
    鬼厌生独自在村落里生活了下来。
    邻人帮忙料理完江意如的后事,怜他一人年幼可怜,给了他一份小工,帮忙在木匠铺中做活计,勉强能混口饭吃。
    鬼厌生沉默地应下。
    与他漂亮外貌相反的,是他过分沉默的性情。他做事总是很勤款,也很认真,似乎不懂得偷懒。木匠交由学徒的活计,旁的学徒总是撂给他做,他也不恼,默默地将不归他的事宜一并给做了。虽然眼睛瞧不见,他的手却很巧,摸索着做出的木工,让村中人都挑不出错来。
    簪星看着看着,心情十分复杂。如今眼前这个乖巧老实的鬼厌生,和后来丧心病狂的鬼厌生,简直判若两人,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快,簪星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鬼厌生十岁的那年,有一日夜里,做完今日的活计,夜已经很深了。他想去村里稻田边捉一点泥鳅。正是秋日,收割后的闷热天气最适合捉泥鳅不过。他每月工钱不多,若想吃点肉不太容易,自己捉来泥鳅,能改善一些伙食。
    水稻边的水塘,月光冷盈盈地洒满一地清辉。燥热的夏日刚过去不久,鸣蝉还未完全消失,野地里一片吱吱声中,他听到有压低的声音响起,仿佛有人无声的挣扎。
    鬼厌生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发出声响的方向。
    他虽眼上绑缚着白色布条,却仍能看清万物,不知是不是这金瞳附带的好处。于是在一片阴暗夜色下,他轻而易举地就找到正被人按在野地里奋力挣扎的少女。
    野地里的人也瞧见了他,顷刻间伏低身子,大掌覆上少女的口鼻,试图掩盖这头的动静。
    鬼厌生是一个“瞎子”。
    他本该看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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