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簪星 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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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看起来柔弱清秀的帝王,今日穿了雪白的冕服,头戴冕冠,冕服上绣着十二章纹,冕旒为十二旒,这么一来,看起来便多了几分帝王之气。
    簪星也看到了离珠公主,她穿着大红的礼服,衣裙上织着翟纹,离耳国以白色为尊,不知她这是特立独行还是女子的祭服本就如此,总之,站在白玉殿前,如一道燃烧的火,灿然又浓烈。
    时辰快到了。
    白玉宫殿前方的高台上,二十八根柱子上分别刻着二十八星宿,国主走到高台上,从身侧宦官手中的匣子里,小心地取出一块圆形的法印。他将法印放置在高台上的凹槽里,刹那间,二十八根长柱上的星辰一点点亮起,不过须臾,将皇陵上头的整个夜空照亮。
    “诸位仙长,秘境入口已打开。”国主笑道:“请进吧。”
    宗门弟子们早已等待多时,闻言,便依次走上台阶,往高台上被二十八根星宿柱照亮的入口走去。率先走上台阶的是赤华门的人,紧接着是吟风宗的人,再接着是湘灵派......簪星他们也走了上去。
    宗门里也踩低捧高,那些不怎么出名的宗门则在最后。
    荣余就是那个留在后头的人。
    田芳芳热络地朝他挥手,道:“荣师弟,快点,等下你跟我们站在一起!”
    荣余笑了笑,走上台阶。
    一步,两步,三步......眼看着最后一步,他就要走上星宿台了,荣余突然停住了脚。
    “怎么了?”田芳芳问:“怎么不走了,是不是崴了脚?”
    身侧别的修士都已经走上了高台,唯有他一人落在后面,渐渐的,众人都留意到了此处。所有人登上高台后,秘境才能进行传送。有人催促:“这小子磨磨蹭蹭地在干嘛?快走啊!”
    荣余没有动弹。
    过了片刻,荣余抬起头,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后,他看向了顾白婴。
    少年抱胸站在阶上,对他笑道:“愣着干什么,走啊。”
    “你做了什么?”他缓缓问。
    顾白婴饶有兴致地盯着他:“没什么,做了个显妖阵而已。”
    第101章 显妖阵(1)
    显妖阵,只有符阵师才能做,要成为一个符阵师,需要出色的精神力天赋。都洲大陆能做出显妖阵的符阵师寥寥无几。这跟修为无关,跟天赋有关。
    “顾同修,”聂星虹惊讶道:“你什么时候会做显妖阵了?”
    “我师叔自然和你们这些修为低劣、又没天份的修士不同,这显妖阵,人家昨日忙了一夜才做好。”门冬一脸与有荣焉。
    “可是师叔,你在这做显妖阵做什么?”田芳芳看向顾白婴:“难道咱们这些人里有妖?”
    顾白婴笑了一下,淡道:“妖族可以用秘法隐藏妖气,但无法隐藏妖丹,只要妖族进入显妖阵......就会立刻显出原形。如果不显出原型,就无法通过此阵。”他盯着荣余的眼睛,微微勾唇:“你怎么不上来,荣余?”
    荣余动也不动。
    一步台阶,咫尺的距离,如今却像是隔着一道天堑,无论如何都跨越不过来。
    这位惯来谦卑懦弱、小心行事的修士没说话,盯着顾白婴,片刻后,他的神情变得陌生起来。
    荣余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他问顾白婴:“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很早,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
    这个回答令荣余有些意外。
    “你确实有些奇怪,”簪星站在顾白婴身侧,摸了摸怀里的弥弥,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弥弥就往你身上扑,似乎很喜欢你。”
    “你们怀疑我,是因为银琅狮在给你们发出提醒?”
    “那倒不是。”簪星笑道:“事实上,到现在为止,弥弥完全没有半点银琅狮的影子,更像是一只普通的猪......猫。而我的猫,并不常常亲近人。”
    姑逢山上的诸位师叔师伯们平日要撸猫,都得用灵果诱惑,田芳芳免费当猫仆人当了许久,弥弥还是和他不亲。而这陌生的修士,自打第一次见面开始,弥弥就可劲儿往他身上钻。
    “我相信它并不是在给我提醒,而是单纯的喜欢你身上的味道罢了。”
    荣余眯了眯眼:“味道?”
    “若你是鲛人,来自大海,或许也能算半只鱼类。猫喜欢海产,这很正常。”
    荣余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难看起来,大概簪星的这个说法,属实侮辱了他作为鲛人的尊严。
    “别生气呀,”簪星见他瞬间沉冷下来的脸色,补救道:“我想你也不喜欢弥弥,所以每次它往你身上扑的时候,你的脸色都很勉强。这无关喜欢不喜欢,而是天敌之间的本能。”
    “就凭这个?”荣余冷笑:“没想到修仙界的宗门人士,捉妖如此随意。”
    “也不止于此。”簪星道:“还有你总是穿宽大的长袍,浑身上下都遮掩得严严实实,袖口更是半分不露。是因为你身上,或许还藏有未褪尽的妖形吧。还有,你也不落汗,离耳国这样热,你却每日清清爽爽,因为你本就不是人。”
    荣余道:“这简直无稽之谈。”
    顾白婴似乎终于看不下去簪星的东拉西扯,看了她一眼,接过了话头:“我第一次见你在赌坊,赌虫寄生了你师兄。赌虫妖力羸弱,不能直接伤人,只能寄生在人身上迷惑宿主心智。所以赌虫挑选的对象,一定是修为低微、意志不坚定之人。听说此次琉璃宗派来你和你师兄二人,你师兄的修为比你高得多。赌虫放弃你选择你师兄当宿主,这说不过去。”
    “也许是谈天信在其中动了手脚呢,”荣余冷冷道:“既要除去未来对手,自然先选择除去威胁更大的那个。”
    一边的谈天信闻言大怒,喝道:“我说过了,我没有做这种事!”
    “确实有这个可能,所以当日我也没多想。”顾白婴语气平静:“但是杨簪星的盘花棍在发出提醒。”
    “盘花棍驱邪清心,但一只赌虫,还不至于让棍子发出这么大的动静。起初我也以为是在提醒赌虫,后来才明白,它真正要提醒我们注意的,是你。”
    “这都是你的猜测而已。”荣余讥讽道:“听着只觉可笑。”
    “不错,这都不算证据。”顾白婴目光落在他脸上,忽然粲然一笑:“所以昨夜庆功宴,我特意去你师兄的房间看了一眼。”
    “你那位师兄,可并不是因为被人殴打重伤无法下床,他是被人控制所以闭目不醒。我猜,你之所以没有杀他,是因为一旦他死了,命牌一碎,宗门里的长老立刻就会发现端倪,赶赴此地,让你的谎言被戳穿。甚至于这个身体,”顾白婴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也没有彻底杀死他,留了他一线命魂,占据了他的身体,所以你才能完全收敛妖气,让人无法寻觅你的踪迹。”
    月亮升起,挂在白玉宫殿的上方,如一幅绮美画卷,冷而幽丽。
    荣余慢慢地笑起来。
    他道:“看来你们修仙界里,也不是全是蠢货。”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有星宿台上的修士问:“他是妖吗?荣余竟然是妖!”
    “荣余不是妖,”蒲萄望着台阶上的人,喃喃道:“他是被妖占据了身体,我们之中,竟然混入了一个妖族。”
    聂星虹收起手中折扇,目光紧紧盯着荣余:“那些城中被害死的少女是不是你干的?”
    长袍修士优雅地欠身:“当然。”
    “怎么会?”国主踉跄两步,“害人的妖,不是赑屃精吗?”
    “赑屃精?”荣余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怎么可能是赑屃精?对了,差点忘了,人族都一个德行,找不到凶手,就随意找一个替罪羔羊来背负罪名。四十年前如此,四十年后亦如此!”
    “四十年前......”离珠公主上前一步,斥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荣余缓缓反问,忽然跃起,飞至空中。夜风卷起了他的衣袍,也将他头上的发簪给拂开,于是一瞬间,那头幽蓝的长发自夜空中散开,如离耳国夜晚的海浪,他的衣袍也顺着风变得宽大,像是自仙寻海窗外窥见的云雾,这人乘着天风,模样渐渐地变成了一个陌生的绝色少年。
    第102章 显妖阵(2)
    少年有一双湛蓝如海的双眼,五官漂亮得像是画出来的一般,于魅惑中,又多了一点难言的脆弱。
    而他的眼睛下方至两颊,则生出一层细细的银色鳞片,这银鳞诡谲,但鲛人生来貌美,不仅没有让人觉得可怖,反而为他平添了几分妖冶之气。
    他没有漂亮的银色鱼尾,可这模样,谁都不会怀疑他的身份。
    荣余俯视着星宿台上的众人,大笑道:“我是谁,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妖鲛......”离耳国的侍卫们惊声喊道:“是妖鲛!护驾,快护驾!”
    侍卫们掩护着国主往白玉殿后撤退,星宿台的众位修士突逢变故,顾不得其他,纷纷召出法器。鲛人却浑不在意,他只转头看向那道白玉台阶旁侧的功德碑,面上浮起一个讥诮的神情。
    “功德碑......他们可真好意思立啊......”
    “你要干什么?”离珠公主不顾安危,上前斥道:“不可对先皇不敬!”
    鲛人侧头看向她,忽然又笑了,他道:“顾仙长,杨仙子,你们在天禄阁里查了那么久,怎么不将延阳秘术的真相说给皇室听呢?离耳国的皇室为掩盖丑事,不惜拿鲛人做替罪羔羊,看来你们修仙界名门正派也是一丘之貉,对妖族动辄打杀、说得正气凛然,怎么一遇到皇室,就什么都不肯说了呢?”
    “妖物,少来妖言惑众!”有修士就喝道:“什么延阳秘术,不过是诡辩之词!”
    “不......我听过,”聂星虹紧紧握着手中折扇,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听说若是以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少女鲜血炼祭,可延长寿命,获得永生。难道......”他抬起头看向顾白婴。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离珠公主也问。
    田芳芳轻咳一声:“我们查过四十年前遇害的那些少女,全都是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纯阴之体。与其说是被妖鲛所害,更像是成为了延阳秘术的祭品。”
    “可妖族向来长寿,”蒲萄皱眉:“没道理这么做。”
    “妖族是长寿,”鲛人笑得嘲讽:“可是离耳国的上一个国主圣宁皇帝,可是个短命的病秧子。”
    圣宁皇帝,是个短命的病秧子!
    在场众人都不是傻子,这话里是什么意思,顷刻间都能明白。
    “胡说!”离耳国的国主一改往日温和的模样,面色涨得通红:“你这妖鲛为了蛊惑人心,竟将罪名往我父皇身上推!”
    荣余冷笑:“是不是真的,你何不去问那位顾仙长?”
    国主看向顾白婴,顾白婴没有说话。
    “不、不......”离珠公主身子晃了晃,扶住了一边的栏杆才站稳。
    当年的圣宁皇帝为了延续寿命,残害离耳国城中无辜的少女,临到头了,还嫁祸于鲛人身上。真相与众人所知竟如此不同,这么多年,海边的那座金身雕像,就像是个笑话。
    “公主殿下,”鲛人复又俯视着她,仿佛嫌她此刻不够痛苦似的,继续说道:“你知道为何这位顾仙长要问你的生辰八字么?你为何不想想自己的生辰八字,你也是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他笑得恶毒:“你,也是你夫君千挑万选出来的祭品呀!”
    离珠公主面色惨白。
    恍惚间,过去许多画面都浮现在眼前。莫名其妙的提亲,匆匆忙忙的出嫁,过分体贴的皇夫,那些无一不精细体贴的照顾,眼下看来,倒像是圈养宠物般的容忍,因为知道迟早会死,所以放任,所以有求必应。
    簪星曾说过:“只要是人,就会有缺点。纵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那些无伤大雅的小缺点在对方眼里是可爱,但总会有一些缺点。公主和老国主是夫妻,难道老国主就没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哪怕只是一点点?”
    纵然是再恩爱的夫妻,只要在意,就会有摩擦,圣宁皇帝对她那样好,他们之间却没有任何矛盾冲突,这本来就是不合理的。
    因为在他眼里,她从来都不是妻子,而是一个“祭品”。
    原来如此。
    看见离珠公主陡然间变得失魂落魄的脸,荣余笑得更开心了。他忽然伸手,一股妖力直直冲向白玉台阶边的功德碑。
    ”砰——”的一声。
    无数细碎的石渣在空中飞舞,那些曾细细纂刻的“丰功伟绩”,此刻如豆腐灰尘一般,眨眼成空。
    鲛人的眼里陡然生出一股戾气,他歪头笑道:“这样,就好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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