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泽摇头。
    于是小栖无将手放在嘴巴旁边：“嘘。”
    骁泽还没回过神来，小栖无就抬手覆上了他的耳朵。
    苍老颤抖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耳朵，骁泽几乎都要稳不住自己的身形。
    “我以为，能给他物质的满足就够了，但是我错了，我错过了他的童年，错过了他的少年，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我已经跟他如同陌生人了，我不懂他，他好像一夜之间长成了跟我留着同样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我没有文化，跟不上他说话的脚步，只能一再沉默，又错过。”
    “我想提提自己的意见，可是我什么都不懂，说了只会给他造成困扰，他经历过什么我不知道，甚至在哪个班哪个学校都是模棱两可，是我对不起他。”
    “骁泽长大了，爸爸好像越来越没用了，急切地想在他的世界找到存在感，所以糊涂地干涉他的生活，也没想过他能不能接受，还把他逼得离开家里出去住，是爸爸错了。”
    骁泽呼吸变得沉重，他扭过头，却没有挣脱开小栖无的手。
    老爷爷鬼还在继续说：“跟他说，爸爸也很想好好爱他，以前不懂没时间，后来是来不及没有用对方式，但爸爸记得他爱吃什么的。”
    “他信里写了几件事情…我…”
    老爷爷鬼哽咽了一下：“我没有不记得他的生日，在他刚搬出去工作那年，我也去了他公司楼下，给他买了蛋糕，但是那天…蛋糕被人撞坏了，我找了好多店才又买到新的，只是回来以后他就走了，也没回家，也没接电话…算了，这件事不说了。”
    “其实我找他妈妈也留了他班主任的电话，可是我没读过几年书，什么也不懂，只好让他妈多费点心，我不想让他有太大的压力…算了，这个也不说。”
    最后，老爷爷鬼叹了口气：“你就跟他说，是爸爸对不起他，不是不爱他，以后工作不要那么辛苦了，身体重要。”
    骁泽猛地拉开了小栖无的手，双眸通红：“够了。”
    他抬头盯着遗照里的父亲：“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以前你干嘛去了！你死了你知道吗！你死了！”
    “你不仅错过了我的童年少年！你还错过了我的中年老年！”
    他几乎是吼着说出最后那句话的：“我以后都没有爸爸了！”
    客厅里安静得不行，就连老爷爷鬼都被吓了一跳没再继续说话。
    骁泽双手扶着供桌，埋着头：“我没有爸爸了。”
    小栖无把自己的手放下来，走上前轻轻拍拍他的背：“泽泽以后，会是一个优秀的大人。”
    房东惊讶地看着小栖无：“这是…他爸爸经常这么叫他。”
    秦冰嗯了一声：“因为崽崽是小庙祝啊。”
    小栖无轻轻拉着骁泽的手。
    老爷爷鬼跟小栖无的动作一样，但是他没碰到自己儿子，声音却传到了自己儿子的耳朵里。他还以为小姑娘传的话是自己说的那些，所以也没在意，继续说：“你长大了，没有爸爸也可以过得很好，你一直都过得很好，爸爸很放心你。”
    “但是你妈妈一个人，爸爸带给你们的遗憾太多了。”老爷爷鬼说，“以后，你不要让妈妈有遗憾，你也不要有遗憾。”
    骁泽捂着脸，身体不停颤抖。
    老爷爷鬼说：“原本留在这个家里，是想看看你们，但现在觉得，没有我，你们也很好，其实这样恨我也好，你不会太伤心。”
    忽的，骁泽说：“不是恨你。”
    老爷爷鬼一愣，话音也停住了。
    骁泽闭着眼：“没有不想见你。”
    “不是不想见，是我来晚了，对不起，我只是怪自己。”
    “爸。”
    老爷爷鬼抬起手，终于是克制地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嗯，爸知道了。”
    小栖无微微松了口气，回头看了自己的判官爸爸一眼。
    “叔叔很爱爸爸，爸爸也很爱叔叔。”
    苏闻：“嗯。”
    原本的那个小鬼还不敢靠近大家，这会儿看到这一幕，小心地走到苏闻旁边：“叔叔，你们可以帮爷爷传话的话，可不可以，也帮我传一下给姐姐啊？”
    苏闻垂眸：“什么？”
    小鬼抿抿嘴：“我原本来找姐姐，就是想让她回去看看院长妈妈的，院长妈妈都生病好久好久了，被关在房间里出不来。”
    “我们都很想姐姐。”小鬼有点想哭，“所以那天，我听那些爷爷奶奶说要来北城，就从孤儿院里跑出来了，跟着他们来找姐姐，但是我害了姐姐。”
    “我不想伤害她，叔叔，你帮我一下好吗，让姐姐去看看院长妈妈。”
    第三十章
    【发生什么了？】
    【好像是崽崽拿手蒙住了这个小哥的耳朵, 说了句“爸爸说，对不起”？】
    【小哥情绪崩得我措手不及，可是, 看着真的好难过。】
    【成年人的崩溃就在一瞬间, 我再也没有爸爸了，听着真的好难受。】
    房东也不知道自己儿子怎么突然就这么激动了, 但她清晰的知道, 自己老伴在世时，确实喜欢喊儿子泽泽, 只是没再喊过。
    她一直以为儿子责怪了他爸三十多年，却没想到他心里却是这么想的。
    房东低头捂住了嘴，眼里闪着泪光：“早点跟爸爸说多好，你们……诶。”
    秦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好轻轻拍打着房东的背安慰着：“可能有些话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的。”
    骁泽靠着供桌, 半跪在地上, 一语不发。
    “是啊。”房东看着儿子的背影轻声说，“这爷俩从小就不亲, 他爸只顾着挣钱，很少在家里, 孩子小时候每次想见他他都忙，跟孩子没有多少交流，等孩子长大了，父子两见着面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骁泽小时候还会在美术课画爸爸妈妈，后来连爸爸也不画了, 我老伴也没去过他的家长会, 也…”房东说, “骁泽总觉得是爸爸不要他了。”
    可能是因为这些年也没有人说这些, 现在老伴也走了，房东也不介意面前的人是谁，拉着秦冰哽咽着说话：“但他爸是个锯嘴葫芦，人笨，话也不会说，每次回家想跟孩子说什么都是不欢而散，男孩子也气性大，越长大越没话说。”
    “可谁家爸爸会是孩子的敌人啊。”
    “起来吧。”老爷爷鬼想拉自己的孩子，但手从他身体穿了过去，他只好蹲在自己儿子对面，“爸现在知道了，好孩子。”
    他沉声嘱咐：“以后你成家，有了孩子，一定不要做我这样的父亲。”
    可这时的骁泽却听不见了。
    “小神仙。”老爷爷鬼对小栖无说，“让叔叔不哭了好不好？”
    房东不愧是老爷爷鬼的老伴，也走到自己儿子面前：“以前打架硬是一滴泪不掉，现在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哭成这样。”
    小栖无站在骁泽身边，想了想，仰着头说：“这是叔叔的爸爸呀。”
    所有人愣住：“什么？”
    小栖无并没有先去安慰叔叔，而是说：“是爸爸的孩子，所以可以在爸爸面前哭呀。”
    “叔叔只有一个爸爸。”
    房东嘴唇动了动，鼻尖微酸，扭过头不说话了。
    老爷爷鬼也难得沉默，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许久后才说：“好好哭吧，以后，就是你要做爸爸了。”
    【看懂了，有点难受。】
    【子欲养而亲不待，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是好多家庭确实是这样的。】
    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苏闻便唤来了当地无常，无常过来时老爷爷鬼还在看着自己的儿子发呆。
    小栖无走上前，踮起脚尖，将之前叔叔削的苹果拿下来递给了埋着头的叔叔：“叔叔吃苹果吧。”
    她声音很温软，听得人很舒心：“爷爷也想给叔叔削苹果的。”、
    骁泽缓缓抬头，接苹果的时候，手有些颤抖，小栖无将苹果放在了他手心，小手拉着他的拇指，带着合适的温度：“叔叔，以后当爸爸了，叔叔要学会跟自己的孩子说爱他哦。”
    闻言，骁泽抬起眼睛，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小栖无抱了抱他：“以后没有了爸爸，叔叔要长大啦。”
    在小栖无的心里，不论是谁，只要做错了事情，要学习，就是要长大。
    看到等在一旁的白无常，她轻轻说：“要跟爸爸说再见哦。”
    骁泽视线紧紧地盯着手中的苹果，隔了好半天才对着苹果咬了一口，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另一半苹果是被老爷爷鬼咬了一口的。
    “爸，我从来没跟您说过再见。”骁泽说，“以后的路，我会一个人学着走。”
    “您不要担心。”
    说着便直起身子，含泪郑重的在遗像前磕了三个头。
    见状，无常走上前：“阎王大人，判官大人，那我先把他们带走了。”
    老爷爷鬼听到这个称呼，惊讶地看向一旁的年轻人和这个小孩：“你们真的是神仙？”
    小栖无笑着点头：“本王是鬼神哦。”
    苏闻微微抬眸：“这位是阎王大人。”
    居然，是个小孩。
    老爷爷鬼不觉得阎王是个小孩子奇怪，他这个年纪了，该看的都已经看过了，没有什么大惊小怪，只是恍然，难怪，难怪这孩子会这么通透。
    他最后看了自己的儿子和老伴一眼，释然般道：“也是该走了，人生在世走这一趟，哪能不留遗憾，够了够了。”
    “谢谢阎王大人。”他轻轻点了下头，“阎王大人，功德无量。”
    小栖无也礼貌地说：“谢谢爷爷，爷爷此去顺遂哦。”
    无常又看向一旁躲起来了的小鬼：“两位大人，那这个…”
    “我不走！神仙不要带我走！”小鬼躲在角落里说，“姐姐，我想要跟姐姐要去看院长妈妈！”
    小栖无刚才听到了这个小鬼说的话，虽然不知道院长妈妈是谁，但是带一句话是可以的，这个姐姐是个好人。
    无常看了那个小鬼一眼，也说：“小鬼不是在这里死的，要回到死的地方才能带走。”
    苏闻没有为难无常：“先带这位走。”
    “好的大人。”
    老爷爷鬼并没有久留，甚至离开时都没有回头，脚步很快，像过往每一次离开家一样，他怕自己会再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