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三十八章红尘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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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梁之间,千二百里,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至少要十五天才能抵达。再加上高闲云喜好玩乐的性格,年前能回来就能说一句快了。
    然而不出一个半月,高闲云去而复返。
    听到通禀的陈杳心情沉入谷底,吩咐道:“请她进来。”
    必是很严重的事,连高闲云都没有游玩的心思,直接返京。
    高闲云给了个眼神,示意陈杳屏退左右,方才开口,开门见山:“你府上这位,根本就不是昭华公主。”
    昭华自缢了,在来陈国的前一天晚上。梁国君臣不知道哪里找了个女人,顶替昭华。为掩人耳目,昭华公主被草草送出宫掩埋,连碑也没有,只有她生母每月会派宫女偷偷祭拜。
    那种紧急情况下,能找到的顶替人选,屈指可数。召儿的真实身份,此时于洞察的陈杳而言,不过像蒙着一张朦胧单薄的纸片,根本不经猜。
    他娶的不是昭华,是昭君——替公主出嫁的召君。可惜彼昭君是受封出塞,此召君却是冒名出嫁。
    昭君仍是昭君,召儿却只能是昭华。
    知道真相的陈杳比自己想象的要平静一点,甚至没有怒火,相反是一种理解。
    难怪她永远那么唯诺,那么胆怯,那么怕死。
    那天,她说她是亡国奴,原来不是比喻,是一句真得不能再真的真话。
    陈杳苦笑。
    这一笑里,有太多情绪,唯一没有讶然。
    高闲云奇怪,“你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
    “猜到了。”从高闲云进门那一刻,陈杳就隐隐有预感,自然没有太多诧异。
    “也是,你要不是察觉到什么,不会专门叫我走一趟,”高闲云追问,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怎么称呼齐王府上这个公主,“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什么怎么处置?”
    “你让我走这一趟,不是为了查清楚好处置她吗?”
    “梁国也是无奈之举。这件事捅破了有什么好处,让梁地的百姓再受一次战火屠戮、胆战心惊?”陈杳并不喜欢战争,坦言道,“我只是想心里有个底。”
    高闲云心领神会,叉手在胸前,笑言道:“你早讲,我也不这么费心费力替你查了。我连昭华公主的坟都给你刨了。”
    “???”陈杳缓缓抬头,眉峰如聚,震惊地看向高闲云,“这种缺德事你也干?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入土为安,她都死这么久了。”
    “我这不还是为了你?”高闲云愤愤不平,郑重声明,“而且我只是掘了她坟,没有开她的棺,她还在那个盒子安安生生躺着呢,搬个家而已。现在坟也没了,真的死无对证了,你该感谢我!”
    始终不见陈杳反应,高闲云吼了一声:“说话!”
    无话可说。
    千头万绪,汇成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高闲云:“厉害。”——
    冬月里难得的阳光,从光秃秃的枝丫间投射下来,照在青年的锦裘上,藏青色的缎面暗纹若隐若现。孟屏山裹着一件白狐领大氅,卧在躺椅里,把书扣在脸上,不知是睡是醒。旁边的木几上,摆着个掌大的炭炉,一直温着茶。
    一进门的高闲云就见到这幅静享岁月的景象,正想叫醒他,听见孟屏山懒懒地说:“告诉我娘,我不想见。”
    他把她认成了谁,又不想见谁?
    高闲云偷摸摸走近,俯身,隔着书在孟屏山耳边叫了一声:“喂!”
    高闲云?
    闭眼而憩的孟屏山猛然回神,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把书从自己脸上移开,果真看到高闲云眯笑成半月形的眼。
    孟屏山有意识想往后退,但身后是椅背,于是坐了起来,把书合好放到一边,“你怎么在这儿?”
    “我回来了啊。”高闲云随手把带来的酒搁到几子上,撩袍坐好。
    “这么快……”看来出事了……
    “你们都不怎么想见到我的样子啊。”高闲云忧伤地埋怨。
    “齐王殿下不想见你,也见到你了。”孟屏山调侃,取下炉上茶壶,倒出一杯。夷山红茶,不知在火上热了多久,已经红得发黑,不宜再饮。
    孟屏山准备沏新的,被高闲云拦住,“喝什么茶,喝我这个!”
    高闲云兴致勃勃揭开酒坛封口,就拿着广口茶杯当酒盏,一边倒酒一边说:“螃蟹我没吃到,吃到了也带不了,这个酒我觉得还不错。”
    正宗女儿红,专门从梁国带过来的,正适合冬天饮来御寒。
    高闲云与孟屏山碰了一杯,饶有兴趣地问:“你有烦心事啊?”
    白云玉盏,最配底色浓郁的红茶,用来盛澄如琥珀的黄酒也很相宜。
    孟屏山浅啜了一口,醇厚甘鲜,若无其事地说:“我能有什么事。”
    “没事啊?”高闲云连连点头,作势起身要走,“那我去告诉你娘你闲得很,可有空见人家了……”
    “高闲云!”孟屏山一把拽住高闲云的袖子,随即意识到这个举动太亲密,放开了手。
    高闲云重新坐回去,一手撑着下巴,好笑地问:“说吧,你又想什么事呢?”
    真论起来,高闲云觉得孟屏山的心思比陈杳只深不浅,而外表总看起来美哉乐哉。
    蛮讨厌的其实。
    不想被人讨厌的孟屏山有些茫然,“我在想要不要搬出去住一段时间。”
    “那就搬啊。”高闲云爽快回道。
    孟屏山失笑,“你也不问问为什么?”
    所谓正当的理由对高闲云而言不重要,或者说高闲云眼中想就是一个无比正当的理由。孟屏山真应该和她学学,别老想那么多,畏首畏尾。
    虽则如此,高闲云还是敷衍问了一下:“为什么?”
    孟屏山忍不住叹气,“我娘老叫我相亲,我实在是烦了,但又觉得搬出去太伤父母的心。”
    高闲云没想到竟是因为这种事,噗嗤笑出声,“你都二十了,也是时候谈婚论嫁了。干什么不愿意?”
    “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不回太青山嫁了?”
    “嫁人有什么意思,一个人挺好的啊,我爹也不催我,催我我也能跑。你就不一样了。你能躲到哪里去?京城也就这么大。要不然……”高闲云计上心来,“我给你出个主意要不要?”
    “什么?”高闲云的主意,十有八九是馊的。
    “你就说,你有喜欢的人了,你娘不就不逼你了。”
    “谁?”
    高闲云指着自己,“我啊。”
    然后因为她并不喜欢他,孟母也勉强不得,顺理成章就拖下去了,少说叁年孟屏山不用面对这些事。
    孟屏山沉默少许,一脸关心地问:“要给你来点下酒菜吗?”
    说什么醉话。
    “切,我好心陪你撒谎,你还不要,那你自己想办法啰。”高闲云打了个哈欠,懒怠地趴在桌子上。
    风雨兼程二十天,高闲云要累死了。也许是这两口酒,高闲云觉得自己眼皮子越来越重,重到抬不起来。
    聒噪的少女突然安静下来,孟屏山有点不习惯,低头一看,高闲云已经枕着两臂睡着了,长长的马尾辫垂在身后。
    “高闲云?”孟屏山试探性地推了推她的肩,“进屋里睡。”
    少女一点反应也没有,睡死在这场冬日阳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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