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分卷(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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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珪眼力极佳,瞧出此子气度绝非奴仆可比,料想是公主有话,于是遣退旁人,只留下暗卫。
    在下乔岷,叩见魏王。
    乔岷举声高呼,放下食盒,规矩俯首,随后从怀中取出一条金乌带,向前呈递。拓跋香和公羊月对视一眼,显然知其含义,识趣地找了个理由,先退到了偏殿暖阁,着内侍和宫女备棋盘,玩起握槊。
    公羊月心不在焉,玩得随意,他这个赌场老手没一个时辰,竟然连输了七八局,把所有的筹子都输了出去。
    拓跋香并不见高兴,不需他让,更见不得他无所谓的模样,只沉闷地摆棋。这心里头装着事,一不小心就摆错子,她登时紧张得满手是汗,且小心翼翼去窥看公羊月的表情。
    这小动作触动了公羊月,不知怎地,他想起在敦煌黑市里头,和晁晨玩棋的情景,自己也是这样怒气冲冲压不住,结果老是失棋。想到这儿,他唇齿带笑,掀起眼皮,坐直身子,本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但无意瞥见她眸中的渴望和认真,便高调地提子。
    拓跋香反倒来了精神,脱口喊道:再来!
    等话出了口,她才着急忙慌去看公羊月,见他笑容深深,不由又道:月儿,你在想什么,如此高兴?
    总不是在想你。公羊月忽然有些烦乱,不想再陷在脉脉温情里,冷了脸,推开棋桌,趿上鞋子往庭中去。
    拓跋香孤零零坐在毛毡上,有些颓丧,两指轻柔鬓角。
    转过廊道,两个小宫女抱着花束迎面走来,擦肩时垂首行了一礼,而后脚步没停,看样子是要往暖阁去。公羊月退回来,把人叫住。
    一问,果真是用来装点。
    他伸手搓了搓花叶,终是没硬下心肠:晚些再去,公主她不耐此花的香气,会起红疹子。
    两个小宫女立刻伏地跪倒,连声告罪。
    公羊月将人叫起,指着白玉石台下向此而来的两人,问道:那是谁?
    宫女起身,扶着廊柱向外看。
    行宫正殿建于高台,阶梯绵长,足有三坎九十级,而暖阁在侧,位置上还要再突出些,但左右有绿树掩荫,反倒不起眼,公羊月远眺二人时,那二人并未注意过来。
    小宫女的目力不及,等人再近些,这才发现当先的一位身材魁伟,称得上虎背熊腰,单看那肌腱劲达的四肢,也晓得是位武将,而他身后的随行却没那么惹眼,从衣着到相貌尽皆普通,若非那只独眼,压根儿没人记得住。
    是刘罗辰大人,另一位好像是他的参军。
    作者有话要说:
    注:拓跋珪自称魏王,虽然国家叫代国。
    第122章
    刘罗辰欲上阶, 却被巡逻的侍卫统领伸手拦住,早间他还听闻拓跋珪游猎的消息,这会子人该是无事才对, 登时有些发疑:我要见王上。
    王上今日屏退旁人, 不会相见, 刘大人还是速速离去才是。统领如实告知。
    闻言,他偏头, 拿余光朝身后人瞥看, 想起这几日盛乐城中的传言,不动声色问道:今日行宫可是另有贵人在?
    是, 定襄公主在。
    原是公主殿下, 下臣这就速速离去。说完,他也不叫当值的人为难, 果真叫上自己人往宫外走。
    等离了巡逻队伍, 刘罗辰站定脚, 显然有些急:那位小侯爷竟然真的回来了,是打算来盛乐分一杯羹吗?丁先生, 你说这事该如何是好?
    独孤部势大, 刘罗辰位及南部大人, 其父为北部大人, 家姐为贵人刘氏,在这煌煌盛乐城中, 可也谓权势滔天, 刘智的事情他听过后,能风轻云淡将人处理, 并派人亲自登门赔礼,单论气度与谋略, 并非庸才,因而他倒并不忌惮公羊月本人,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未经宦海沉浮的毛头小子,相反,他忌惮的是那位高坐龙椅的帝王。
    先前燕帝慕容垂攻破平城时,几部都有些骚动,小皇帝依仗各家势力,不得不赔笑认怂,而今危机已解,谁能保证不会秋后算账。他们再厉害,始终不姓拓跋,从前定襄公主只是一介女流,无论如何不可能正面干预朝政,而如今她后继有人,假使被培植用于制衡,再赌上皇帝的母族贺兰部,只怕他独孤部会被一力压制。
    有属下在,大人勿忧。与其担心公主,不如思量思量燕国,慕容垂一死,正是攻伐的好时机,王上只怕不日将会出战。丁百川援手一礼,劝说道,至于那个小子他以手抚摸腰间挂着的那只似是香囊的金丝镂空玲珑球,狡狯一笑,来得正好!
    刘罗辰同丁百川并行离开云中宫时,公羊月打发了莳花的宫女,也慢慢转回暖阁。拓跋香已重新摆好棋,正自己同自己博弈,拿着一子不知下一步该往何处走,看见他来,立即端正身子,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招了招手:月儿,你说该往哪儿落?
    她脸上没有异样,就好像适才无事发生,他们母子一直客气和乐一般。
    这里公羊月叹了口气,稍稍躬身,拿食指在盘面上轻轻点过。这会子,另有宫女来传话,说公主府中生有急事,叫两人不必在此磋磨,可先行离去,至于面见之人,王上自有安排。
    公羊月虽有些不放心,但自问答应之事已成,自己能做的亦至此,不便抗旨留候,也就随同先行离开,毕竟,府里头还搁着几个不省心的,保不准是独孤部大人又来造事。
    车马行到一半时,撞上行台尚书府的车架,燕才亲来请罪,拓跋香说和,携之一并回府。
    日落星升后,乔岷才离开偌大的云中宫,拓跋珪特派车架,将他送回盛乐城,他在城门的偏角下车,并没有径自去公主府,而是满怀失落地甫身入夜色。
    入夜冷风袭来,惊出他一身冷汗。
    乔岷记得,拓跋珪屏退旁人后,放下雕弓,改取利剑擦拭时向自己望来的第一道眼神
    为了见孤,真是煞费苦心,可你怎么能肯定,孤定会帮你,会帮一个连朋友都欺骗的人?你并不是高句丽的人,南下辽东四郡的扶余人所建立的王国,可不只高句丽一个!
    转角蹿出个黑影,迎面撞上来,脚步趔趄,而后一屁股坐到地上,手里头提拎着的两条大活鱼正在青石板道上活蹦乱跳。
    乔岷失神,恍若未觉,提脚将要一步踩下。
    壮士脚下留情!
    这一呼,教他从梦魇中惊醒,乔岷收回脚,低头去看摔倒的男人,脸上表情几变,惶惑中带着些惊喜:恩,恩公?他忙将串鱼的线捡起,看到脚边跌落的金丝玲珑球,亦一并拾起来,掸了埃土后,才双手奉还。
    是你啊,乔小兄弟。丁百川将佩物结回腰间,凝目打量:你怎在这盛乐哦,你去晋阳找着那个人了?
    找到了。
    可见到魏王?
    见到了。
    这是天大的好事,可眼前人却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丁百川左看右瞧,很是疑惑:难道出了岔子?走,寒舍就在前巷不远处,我去打二两小酒,边喝边说。
    乔岷摆首,显然是无心吃喝,但看恩人热心,又不好直白拒绝,就这么默不作声随他走,直到一前一后进到一间小院。
    院子不大,三间房一眼到头,但耐不住敞亮,丁百川煎来鱼,摆盘上桌:坐,别傻站着,坐啊。
    乔岷抱剑低头,对着那男人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这一拜,再谢你当初救命之恩。
    小事,何足挂齿。
    不,于我而言,是顶天的大事,乔岷肃容,整衣又是一拜,魏王并非庸手,实乃慧眼如炬,他已看出我的身份,恩公,当初是您在河间出手救我,也是您指点我去晋阳找公羊月,隐藏身份,避开高句丽的眼线,而今我已走投无路,还请您再行援手
    丁百川敛起笑容,慢悠悠把酒斟满,而后才叹:我早说过,乔小兄弟你非是能言善辩,舌灿莲花之人,想游说帝王,并不容易。
    我究竟错在何处?
    你如何游说于他?丁百川问道。
    乔岷便将白日觐见时所说的话一五一十道来,丁百川听后,蹙眉指点:你错在不该以己之身,度他人之心,拓跋珪既为一国之主,才不会同你将心比心,你即便言辞恳切,哭倒长城,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要想请动他,只有一种法子。
    什么法子?
    天下熙攘,皆为利来利往,你可明白?看他面露犹疑,不是个能出阴谋算计的脑瓜,丁百川便再直白一些,拿利益来换。眼下正是大好时机,燕国发丧,新帝刚立,拓跋珪想主宰北方,一定会趁势动刀,你想想看,他现下最缺什么?
    钱银粮草。
    不错。
    可我上哪里去弄那么多扶余族的那个传说。乔岷低声自语,忽是一噎,惶惶难安而不停吞咽口水,他抬起头来以目光向丁百川寻求答案,但身前的男人只是自斟自饮,什么也没说。
    乔岷低头盯着酒水里的涟漪,伸手取来,一口灌下。
    烈酒入喉呛了气管,他捂着嘴直咳嗽,丁百川替他顺了顺气,又将小杯斟满,且淡淡道:急不饮酒,慢来!
    恩公!
    好,我且问你,你后悔吗?丁百川重重搁下酒盅,目光如电,直直盯着他,半分不落,像是要探入人心中,后悔叛出七剑卫吗?
    乔岷面上扭曲,抱剑的手一抖,很快又狠狠钳住剑鞘,沉声道:不,我不后悔,我不想,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影子!只要哥哥还活着,我在这世间的存在,就会轻易被抹去,他将那柄唯有卫长才能冠佩的快哉剑扫到地上,两手握拳,捏出指骨惨白,好,我会以此做交换,但是,但是魏王话已说尽,他不会再见我!
    不,他还会再见你。
    丁百川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拂开碗筷下桌,回屋中研磨着书,而后将那张字条塞进乔岷手中,说道:只要你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说当年的驸马都尉并不叫羊启,也非是泰山羊氏的后裔,而是复姓公羊,乃南剑谷弟子相信我,你还有第二次见到小皇帝的机会。
    不行!
    乔岷将字条推开,立时面如土色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以公羊启大做文章!
    乔小兄弟,是我的疏漏,还以为你与公羊月之间只有交易,没曾想还处出真情义,丁百川算到他会有此反应,也不逼他,而是蹲身将字条拾起,摆在他目所能及的条案上,而后劝道,不过,据我所知,你的朋友受天下武林之冤,他来代国,难道不是想为父洗冤,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帮你,正好还能借此机会,找出更多的蛛丝马迹,不是吗?这样,就不算背叛你的朋友
    乔岷想到在绵竹时,也是因为鬼剑乃公羊迟含冤化魂,才因此引出了知情者丁桂,心里当即有些动摇。
    也许,也许这是个剑走偏锋的好法子。
    可是
    若你信不过我
    恩公,我怎会信不过你。乔岷猝然打断他的话,勿论救命之恩,便是这坦诚相告,也能见人品。他非是生着个能机关算尽的脑袋,仔细一琢磨,越想越在理,若人要耍奸计,又何必同自己说,悄悄散布不是更好。
    丁百川板起脸,略有些不悦:亲兄弟还需明算账,说清楚也好,若是出了大乱子,我担着,有什么问题,你尽可以叫他们来找我,我就在这院里待着。而后,又放缓语气,添了把火,你不妨好好想想,还在等你回去救的人。
    万里之外,还有人在苦苦相候,那是唯一一个,让他活出自己的人。
    乔岷再饮烈酒,心中有了决定。
    流言是打街头巷尾悄然而起,起初并未直指公羊启,只说天可怜见,定襄公主寻回儿子,且将此子好一顿夸耀。而后又有人将当年小皇帝登位时的许诺传出,吊足所有人的胃口,就盼着封赏后能见一见这盛乐城中新晋的才俊。
    等民意发酵到高|潮时,关于公羊启的传言再被深度挖掘,一发而不可收拾。
    消息传到拓跋香的耳朵里时,她当场勃然大怒,换衣梳洗便要直奔皇宫,但人还没出门,京都的风向就变了,拓跋珪的人已暗中将流言蜚语遏住,铁血而不动声色。看见王上站在自己身边,拓跋香心里头多了几分感激。
    公羊月听说整件事,却觉得不怎么对味,摆明是收买人心的手段,这位帝王心中究竟如何想,根本没人知道。
    那日他和拓跋香离开云中宫后直奔公主府,却并没有所谓的急事,显然是有心人为之,起先,他以为是冲着乔岷而来,但乔岷归来后,又并未不妥,除了时时面生愁苦,像办砸了事一般。
    那么这一次,究竟冲着什么来?
    公羊月想不通,连日出入府邸,想揪出幕后,但却被七月的一道旨意给绊住脚。拓跋珪有意即皇帝位,改弦更张换年号,且在中宫开宴,邀公主府出席,似有意想在宴后予公羊月授爵。
    现今抽身,便是对拓跋香的不义。
    当年公羊启娶拓跋香的时候,他的来路未必瞒住了所有人,至少昭成帝心里有数,至于旁人则多半被借口所蒙骗,公羊启失踪后,灭国在前,追究的人少,即便复国之后,再说驸马坏话,也没有实质性的作用,扳倒公主,毫无意义也毫无理由。
    但现在不同,公羊月回来后,若按照当年的许诺,拓跋珪必须封赏,那么他就算代国一份子,从前左耳进右耳出的风言风语,也会变得尖锐,被重新正视,即便贵族们不施压,魏王自己也会出手试探,眼下离去,不打自招,像在燕国得罪慕容临一样一走了之,那接手烂摊子的拓跋香又该如何自处?
    即便是鸿门宴,他也需奔赴。
    宫宴阖府上下只邀请了拓跋香和公羊月,晁晨虽隐隐觉得不妙,但却也无力阻拦,好在这时候乔岷站出来请愿,说自己欲同去,公羊月晓得他上次面见没谈妥,有心想再试一次,便说与拓跋香,后者觉得前后有个照应,随即应诺下,作为近侍入宫。
    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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