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星在屏幕前站了很久，脑中思绪纷乱错杂，结合路德维希没有正常身份的事情，他已经想到了某个跨星系大型犯罪团伙上。一直到他的通讯突然响了起来，才中断了他不停脑补的思绪。
    “喂？”
    “赛西尔中校，你怎么还没回来？闭幕式要开始了！”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到。”
    季星取出了样本，把所有查询痕迹全部删除。他最后又看了一眼已经恢复空白的屏幕，忽然间对燕行归的来历也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和这样一个来历诡异的人是好朋友，难道燕行归的身份真的像她表现出的一样简单吗？
    身份并不简单的燕行归正在和她的偷渡客小伙伴一起混在人群中，兴奋地期待着闭幕式开始。
    “好多人啊！还有这么大的地方，比我们那边一整个基地的人都要多！”路德维希兴奋地喊着。
    “这算什么？还有几百亿的人在星网上看呢，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有很多人和我们站在一起！”燕行归带着点骄傲说道，颇有种“我现在和你们不一样了，我是城里人了”的炫耀。
    路德维希环视四周，围绕着他的人脸上都带着期待满足的笑，这里面有六七岁的幼童，还有一百多岁的老人，这些都是在旧星历蓝星基地生存最艰难的存在，可在这里，他们不用训练，不用用艰苦的劳动换取一点点糊口的粮食。而除了他们，还有上百亿同胞都拥有同样的生活。
    出现在最高位的仍然是八大军团长，燕行归给路德维希一个个介绍着，不管听到什么他都只是点头。他听着徐音晓的讲话，听着周围人的欢呼，天空巨幕中绽放的飞行器的各种炫目表演如同烟花一样绽放在他翠色的眼眸中。
    一阵迟来了很久的战栗感仿佛从灵魂深处沁出，让路德维希不由自主随着人潮一起发出一声欢呼。
    徐音晓重新站在了台上，代表八大军团进行最后的发言。
    “三百四十五年前，人类举办了第一场大比武。那是在战争年代，最早的四名军团长决定以这种形式提振士气、凝聚人心，从那时开始，无论遭遇了怎样的困境，大比武都会在蓝星按时举办。一年年，一代代，一直到今天，我们仍然站在距离故土最近的地方，用着和先辈们同样的方式，铭记胜利，缅怀牺牲。”
    “我们远离故土至今，至今已经过去了245年……”
    徐音晓深情地开始娓娓讲述人类的宇宙开拓史，回顾过去，展望未来。这些东西都是路德维希没来得及了解的，他听得津津有味，可旁边的燕行归却开始感觉到有点不太对劲。
    大比武的闭幕式要比开幕式流程简单很多。而且因为和散伙饭一样，整体气氛是比较欢快活跃的。可是现在，徐音晓作为领导层的代表，却开始长篇大论地讲述那些枯燥的历史，如果不是她想要抖抖官架子，那么背后一定藏着更深的用意。
    燕行归又看了看台上站着的人，除了八大军团长，就是那些她认不出来的政府官员，还有……
    不对，政府官员里面，好像还多了不少她认得的人。
    她看到了第五军团附属研究院资深研究员姜昭、已经退役的前任第二军团长卡彭.赛西尔，季星他姐姐月华.赛西尔，还有她只在照片上见过的殷天阔的两个儿子。这些人很多早已退役，还有的根本与大比武没什么关系，可他们现在全都站在台上，耐心而认真地听着徐音晓说话，目光中隐隐带着期待。
    期待？
    燕行归盯着月华，那张酷似奥尔德里奇的脸上嘴角含笑，眼中闪烁的光芒让她非常熟悉——那是奥尔德里奇运筹帷幄算好了一切，只等着某件大事应验的时候才会绽放的光芒。
    她的脑海中隐约闪过了一个念头，连忙拿出了一直随身带着的“x邀请函”。
    而就在这时，徐音晓的发言也已经接近了尾声。
    “……在这一届大比武中，我们展示了重力调控系统、气候调节系统、小范围地壳运动激活系统，这也是这些年里我们的科研部门在操控环境领域所有的研究成果。迄今为止，无论是辐射消解、地壳运动还是大气操控，我们都已经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这对于我们未来探索太空、改造行星，以及……恢复蓝星生态上面，都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她前面说的内容冗长又枯燥，很多人已经开始走神了。以至于当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
    而那些第一时间听到的人，几乎同时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地看着台上，想要确认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徐音晓当然不是在开玩笑。
    她镇定地微笑着看着下方，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那句话：“是的，你们没有听错。恢复蓝星生态，重建蓝星，回归故乡——经过八大军团和星盟政府的研究，我们认为，现在已经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什么时候？去多少人？我们可以定居在那里吗？！”
    一道苍老却尖锐的声音猛地响起来。在几十万人的场馆中，这声音本来应该非常不起眼，可此刻整个场馆正因为徐音晓的一句话而陷入集体沉默中，因此这句话也被徐音晓听到了。
    她郑重回答道：“五个月之后，八大军团和星盟政府组成的先遣部队会先行出发，进入蓝星大气层内进行环境改造工作。当基础环境变得可以让人类正常活动的时候，会紧接着开放移民工程。所有的人都有资格申请向蓝星移民。从今之后，人类将重新踏足故土，新星盟的旗帜会重新飘扬在蓝星之上！”
    作者有话说：
    提前预祝路德维希和燕行归在季星面前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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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9章
    蓝星是两大星系人类心中的一根刺。
    旧星历3320年, 人类取得了虫族战争的全面胜利，这一天，新星盟的旗帜第一次在蓝星上空升起，在基地里, 在冰原上, 在最高的山巅。它肆无忌惮地飞扬着, 而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从天而降的怪物会把它践踏进血肉的淤泥中。
    可是，这场胜利的代价也是极其惨重的。十一亿的同胞战死，在战争的后期人类采取的包括核弹在内的强破坏性武器，更是将蓝星破坏得千疮百孔, 以至于战争结束后的几十年中，人类罹患致死疾病的概率急剧上升, 眼看就要面临另外一个末世。
    一直到后来大开拓时代开始, 人类寻找到了新的宜居行星，建造了更多的飞船移民, 才算是找到了新的生路。
    赢了战争, 却永远离开了故乡，这种胜利听起来也是挺讽刺的。
    而现在，在新星盟成立两百多年后，八大军团的代表终于站在高台上宣布了他们的决定——他们要重返蓝星, 回到人类诞生的地方。这怎么能不让人激动？
    当消息终于被确认, 一阵狂欢的声音如同火焰一样, 从几个点爆发出来，紧接着引燃了全场！
    在燕行归记忆中，只有在之前的星网大比武现场, 当秦诤宣布“归梦计划”的时候, 重新获得开机甲希望的人群才发出过这样的欢呼声。
    不, 比那一次还要狂热得多。那只是机甲梦的成真引发的热潮，而现在，则是两百亿人魂牵梦萦的愿望终于成了真！
    “卧槽，厉害了。没想到我能看到这一幕！”路德维希看着周围又哭又笑像是醉鬼一样失态的人群感慨道。
    燕行归却没有回应他，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卡片，就在刚才徐音晓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卡片上的内容已经发生了变化。
    笼罩在深蓝星空上的云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露出了靛色太空上放大的几颗星球。那是由一颗恒星和八颗行星组成的星系，星球都在各自的轨道上缓慢旋转着。距离恒星第三位的那颗星球呈现出美丽的蓝白色，那是燕行归上百次从太空回望过去的故乡。
    卡片背面的“x”也已经消失，正中间的位置，用暗金色的字体写着“女娲计划”，下方是几行小字——
    燕行归：女娲计划先遣队预备役士兵。
    请邀请卡持有者于七日内前往附近军团驻地报道，若期满未至，视作主动放弃资格。
    燕行归的个人信息显示了一会儿就慢慢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银钩铁画的一行字：
    盘古开天，我今补之。
    蓝星的古老传说中，有巨神名为盘古，自混沌之中劈开天地。又有人神名为女娲，在天崩之时，以身炼石补全天缺。而如今，他们这些女娲的族裔，将从四面八方重新回到当初先人们曾经浴血奋战的土地上，以身为石，补上前辈们曾经斩开的天地。
    人类的浪漫与壮阔，铭刻在星辰上，闪耀在宇宙中。
    燕行归的通讯响了起来，也幸亏她一直在低头看着手中的卡片，才能从一片喧嚣中听到终端的声音。她接了起来，通讯那头是曲风庭尖得变了调的声音：
    “燕老大！燕老大你看到我们的邀请卡了吗？它变了！变了啊！它不仅是仪仗队的入队卡，还是这支先遣队的邀请卡！最近的军团驻地在哪？我这就去报到！”
    曲风庭那边的声音也相当嘈杂，可他的喊声竟然压过了众人的欢呼，燕行归听得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可是去几百年没人去过的蓝星的，也许还有遗留的虫族，或者是别的危险，你不怕吗？”
    “怕个屁！”曲风庭激动得直接爆了粗口，“我这条烂命……我本来应该自怨自艾、像是见不得光的爬行动物一样躲在阴暗处，一边诅咒自己天资不足运气不佳一边郁郁寡欢地过完下半生的。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走到现在的位置，还能看到更高的位置！燕老大，你说过墨申是天生就该搏击风暴的，可是我……我觉得我也想要去试试，谁不想要飞到天上呢？哪怕是死在那边，我这辈子也值了！”
    是啊，谁不想要飞到天上呢？
    只要是人，就没有不想走到自己只能仰望的地方的。从上古时期到现在，人类发明了热气球、飞机、航天飞船、机甲、星舰……哪怕生在泥土和山洞中，他们的眼睛也始终盯着最高的地方，正是这种刻入本能的仰视，才让人类走到今天，遍布两大星系。
    “燕老大，你也会去的，对吧？！”
    “是啊，我也会去。”燕行归含笑说道，“我们该回家了。”
    她挂掉了通讯，笑看着路德维希，想要和他分享自己的喜悦，可还没开口，通讯就再次响起来。
    这次是一串陌生的号码，燕行归接起来，那边传来了一道有些熟悉的男声，好像是今天才刚听过。
    “喂？你好，我是扎克利。”
    “你好！”燕行归也扯着嗓子喊道，在她这边的环境里，必须要这样才能让对方听清楚她的话。
    “请转告你的同伴，我查了一下，可以的。”扎克利听着那边震天的欢呼声皱了皱眉，“有时间你们再来我这里看看吧。那边太吵了，我挂掉了。”
    燕行归还没来得及问他的话是什么意思，通讯就已经被切断。她看着伸长耳朵一直关注着她的路德维希，迷惑道：“是今天那个医生，他让我转告你，‘可以的’。他是什么意思？”
    可以的。
    这是在回答今天路德维希的问题，他的基因疾病，那个让他注定活不过五十岁的短命基因，是可以修正治疗的。
    他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情，爱想爱的人。他可以追逐，可以等待，可以静候春暖花开。
    路德维希怔怔地看着燕行归，在喧嚣的大比武赛场上，他的脑中却是寂静无声，有春风吹过冰封的河面，带来酝酿着冰层碎裂的静默力量。
    “他什么意思？”燕行归大声喊着，“什么可以的啊？你们今天在里面说了什么？路德维希你能耐了啊，为什么连我都不告诉了？！”
    “燕燕，我……”路德维希颤抖着声音开口，“我喜欢你……”
    “你说什么？声音大点！你没听到这里有多吵吗？我听不清！”
    “燕燕，我爱你！”路德维希大声喊道，声音里带着冻土之下种子破土而出的力量，“我爱这个世界！”
    燕行归这次听清楚了，她哈哈笑着，也大声回答：“好的，我也爱你！我爱这个世界！我爱蓝星和人类！”
    “……”
    路德维希意识到，自己的这句话在这个场合说出来，被误解也是正常的。
    周围的人群陷入了无理智的集体狂欢，每个人都在嘶吼，朝着旁边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大喊着“我爱你”。他这句话说出来，完全没有那种旖旎的气氛。
    不过这又怎么样呢？他说出来了，而且以后还有很多次可以说出口的机会。
    “路德，我要回家了！在这个时代，和我们的后辈一起，胜利凯旋！”燕行归朝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路德维希笑着点头：“好啊，回来吧。我在基地等你。哪怕隔着三百年，我们也终会见面的。”
    这一夜，“女娲计划”的消息通过星网迅速传遍了两大星系的所有人居星球。就连那些驻守边缘星球和矿星的士兵们，也都接到了相关的通知。
    “女娲计划？先遣队选拔？？？”
    “能率先登陆蓝星？卧槽那必须报名啊！”
    “那边的环境极端恶劣，搞不好会死人的……”
    “死就死了！和平年代本来就没什么立功机会，这是流芳千古的大好事啊！算我一个！”
    “你想得美啊！你以为这是你想去就能去的？看看要求！要进行能力选拔，政治审查，思想考核，还有好多名头……说是五个月后出发，我估计有三个月都要花在这些审查上了。哎……说起来最幸运的还是最开始那一批星网大比武的人啊，我听说他们收到了不少邀请函呢，这种事为什么早点不说？早说我也去表现了啊！”
    思想偏向、政治站位、身家背景……军部这次要考察的东西确实非常多，他们似乎打定了主意，要选出一批和虫族战争时的先辈们一样不畏牺牲甘于奉献的人出来，作为此次回乡朝圣对先烈英魂们的献礼。
    在这样严苛的挑选条件下，从星网大比武中筛出来的那十几个人，反倒成了两大星系最令人羡慕的幸运儿。
    在新星历的人类正在抓紧时间训练筹备物资的时候，旧星历的蓝星基地里，路德维希也睁开了眼睛。
    之前24小时的记忆被全部清空，路德维希只记得自己是被燕行归召唤到了未来。而且……那里可能发生了什么很好的事情，以至于他现在还在因为喜悦而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