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麻烦啊。”她发出了虚弱的感慨，“班头，你想过没，我现在只是个已经战死退休的人，而且……没记错的话，我们现在应该只是平行世界吧？就算是帮助你们那边人类提前结束了战争，我……还有我的那些战友，也都不会复活了啊。”
    如果真的能让她的班头和她那个世界的封宙航、路德维希他们活下来，她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
    可是……那些都已经成了铁板钉钉的历史了，它存在硬盘里，写在书本上，刻在她心里。
    她不是什么英雄和伟人，那些年来，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她疲惫又痛苦，想起战场就感觉到无法抑制的茫然和绝望，可是她还是要逼着自己一次次冲上去，只为了自己身后的人类和渺茫的希望。
    最后她冲向母巢的时候，除了与对方同归于尽的决心，更多的居然是解脱。她太累了，如今终于能用最后的力量为她奋斗的事业添一把薪火，然后无愧地结束这场漫长的旅途。
    徐嘉荣听懂了。
    他终于确信，电话对面的人也许并不是骗子，她就算不是燕行归本人，也一定是个经历过几十年漫长战争的老兵。那种为了一点点光在漫长黑暗中负重前行的疲惫，不需要也没办法说得太明确，只有经历过这一切的人才会懂。
    “我知道了，我明白。”他低沉地说道，“你为人类牺牲过自己的一切，现在的你，当然有资格选择自己想走的路。但是——”
    他顿了顿，看了看时间后说道：“我希望你能想想你十五岁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如果你还记得的话。”
    燕行归沉默了一下，也说道：“我会认真考虑的。”
    嘟——
    半个小时到了，电话刚好挂断。
    燕行归从意识空间里退出来，看着头顶上的一盏灯发了好久的呆。
    电话对面的人……难道真的是徐嘉荣，而不是什么人工智能模拟出来的骗子吗？
    十五岁时候的对话，她当然记得。
    那时候她独自开地面战车刚满一年，一次战斗中，和她一同出战的一名士兵牺牲了。那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一名童年玩伴。燕行归经历过战友的牺牲，可那是第一次遇到自己亲密的人离去。她痛苦且茫然，晚上一个人在战车训练场失声痛哭。
    她问徐嘉荣：“战争已经进行了五十年，人类的数量锐减，我听说，第七区正在试图研究小型星舰，只是他们的人太少了。为什么我们不把其他区的战士和技术人员抽调过去，好让他们尽快研究出来，然后逃离这里呢？”
    徐嘉荣说：“因为我们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逃跑和后退上。”
    那时候的徐嘉荣已经成为了第六军团长，已经五十岁的男人还是像年轻时那样经常只会靠吼教育，可那一次他难得对她说了很长的一段话。
    “研究星舰需要多久？就算研究出来，又能把多少蓝星人运载上去？就算我们能成功出发，目标是哪里？路上会不会再遭到虫族的袭击？”
    燕行归自然回答不出来。
    “没有方向的时候，前进就是唯一的方向，没有办法的时候，拼搏就是唯一的办法。”徐嘉荣指着星空说道，“我们已经战斗了五十年，牺牲了上亿同胞，可我们不能后退，因为我们身后，有那些尚不能独当一面的人类的希望。”
    他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燕子，你不适合当战士，你心太软，总想不牺牲任何一个人，可这是不可能的。不要逃避，不要害怕，为了后人能不再有你这样的困扰，你要一直走下去啊！”
    她有一直走下去，不停下，不后退，用尽全力保护好身后的人，一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可是她……好像还是没能成为班头希望的那种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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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燕行归第二天早上换了首曲子，改吹《一枝花》，这首曲子没有《上花轿》那么振奋人心，但是也带着一股购物归来一样的喜庆氛围。她心情好了很多，吹完起床号练完身体，她开着牵引车朝昨天齐安豫守夜的地方开去。
    拖拉机的速度当然比不上机甲，不过好在那地方距离她家不远，快到了中午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那片丘陵。
    只是这地方却和昨天大不相同了。
    还很远的时候，燕行归就看到了空中不断起起落落的星舰。这些都是小型星舰，一艘最多乘坐二十人的那种，但是对常年在耀星种田甚至没去过宇宙港的燕行归来说，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星舰。她开着牵引车继续前进，没过多久，就被人拦了下来。
    穿着正式军装的男人站在她车子的旁边，彬彬有礼却不容置疑地说道：“对不起，这里已经成为军事封锁区，请绕行。”
    “啊，我是来找人的。”燕行归下了车，对着那人礼貌地说道，“我找齐安豫，他在里面吗？”
    “请问你有出入证件吗？”
    “我没有，不过……没猜错的话，封锁这里是因为这里是冉军团长的遗迹吧？我叫燕行归，这里是昨天我和齐安豫一起找到的，如果你怀疑的话，可以问一下他。”燕行归说。
    穿军装的青年挑了挑眉，和同伴说了两句话，然后就缩到一边打通讯器了。
    过了五分钟，他才从角落里走回来，这次的神情明显和善了很多，还带上了一丝好奇的打量。他朝燕行归敬了一个军礼，说：“请跟我进来吧，齐安豫学弟正在里面等您。”
    学弟？
    看来这些被叫来封锁现场的，都是希尔斯军校的毕业生了？
    她不知道齐安豫背地里怎么说她的，这位年轻军人带她进去的时候一直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她。燕行归也没在意，大大方方任他打量的同时，也在光明正大看回去。看三百年后新星盟军人的装备。
    天气挺热，这人穿着的制服整齐漂亮又厚实，可他的脸上却不见一点汗水。想来这衣服应该是有温度调节功能的。他身上看起来没多少武器，只是从刚才他拦车的架势来看，燕行归丝毫不怀疑这人有毫不费力撂倒一个班的实力。
    比起当年他们一头一脸的汗和灰尘污血负重上百斤像是要搬家的士兵，三百年后的士兵明显有更先进漂亮隐蔽的装备了。
    在这样的军队守护下，他们的人民一定也能很安心地退休吧。
    退休人士燕行归看着前方的背影很欣慰地想着。
    “齐学弟，我把人带来了。”他喊道。
    那边的人群中，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飞快地跑了过来。他的脸还有点红，是刚才激动的劲头还没退。他跑到军装青年身边的时候还在喘：“谢……谢谢学长了！不好意思，我还在和老师们说事情，没空过去。”
    “没事，你这次可是立下了大功了。我看这批实习生里面也就数得着你了。”军装青年笑嘻嘻地说道。
    两个人都是肩宽腿长的青年，都留着精神的短发，五官端正俊朗气质干净挺拔，燕行归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忍不住又想起了三百年前的士兵——底层士兵有三分之一都因为各种原因而营养不良，他们几个不听话自己偷偷摸摸开小灶的还好说，那些老实的孩子是真的经常饿得眼冒绿光，自然也不会有这么好的身板和样貌。
    这可真是个好时代，就连男孩子都比过去更好看。
    齐安豫和学长说完话，一转头就看到燕行归正在看着他们。她的目光很奇怪，带着欣赏和赞叹，却不是学校里女生看着他的时候的那种赞叹，这种目光要更高一点，也更宽厚，有点像……有点像他爸看他的眼神……
    ……不不不，一定是错觉，她看起来也没比他大多少，怎么能像他爸爸呢？这种想法实在太不礼貌了。
    齐安豫收起了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朝着燕行归露出了热情的笑，额头上的汗水和他的眼睛一样亮闪闪的：“燕行归，你来了！”
    “嗯，你们学校来老师了吗？”燕行归瞥着他身后那一堆还在激烈讨论的中年人说道。
    “嗯，老师们很激动，说这确实是冉军团长留下的东西，这些东西能填补上当年他的足迹，说不定能顺着这条线索找到冉军团长的去向！”齐安豫的脸又有点发红，“我和老师们也说了你在这里面做的事情，大家都很感谢你！”
    “我其实也没做什么。”燕行归实话实说。
    “不不不，要不是你，我现在还在找地方修理机甲呢，更别提挖遗迹的时候完全是你带着我在找，还从地行机甲手下救了我。”齐安豫诚恳地说，“老师们也都说了，科夏记忆合金是完全屏蔽引力波探测的，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发现这个箱子。真的非常感谢！”
    “不用谢……不，我想问问，奖金有多少定了吗？”
    齐安豫愣了一下，然后就想到了燕行归窘迫的经济状况和她塌掉的房子。他很快便理解地说：“这个我正在向学校争取，你放心，至少能有三万虫晶币！”
    比齐安豫的全部身家多一点，可也没多多少，新星盟果然一如既往的抠门小气。
    燕行归只犹豫了一下，就说道：“打个商量行吗？奖金我不要了，我就想问一下，你们学校……能不能安排插班生？”
    齐安豫默默地看着她。
    哪怕以燕行归的老油条程度，这会儿也觉得有点挂不住面子。不说别的，希尔斯军事学院怎么说也是新星盟五大军校之一，乌图星域最好的军校。插班生名额就算有，也不会是三万虫晶币就能买进去的。她这个要求听起来确实有点厚颜无耻了。
    她咳了一声，说道：“也不一定是你们学校，我就是想上学……你知道的，我是被丢弃在耀星上的孤儿，靠领救济金长大的。我们这边很落后，甚至长时间没有星网。我没有上过学，所以我特别想知道学校里是什么样的。我也不需要学历或者毕业证，就想旁听一些课程，能用一下学校的图书馆就更好不过了。”
    选择性听一些技术性和实践课程，去图书馆抄资料，还不用交作业和考试，多好啊。
    她又不是真的缺乏论文和deadline的关怀。
    她神情专注，言辞恳切，齐安豫听完，心里已经软成了一片。
    多好的人啊……自幼被抛弃，却依然顽强拼搏，争取上进，靠自己的天赋自学成才，在偏远星上面也不放弃向上的念头。这种可歌可泣的学习精神，怎能不让人动容！
    “好，我帮你问一下。”齐安豫坚定地说道，“我们学校可能不太可行，但是我知道乌图星域还有其他的学校，他们应该有社会招生的名额。我回去帮你找一些学习资料，你这么聪明厉害，一定能凭自己努力考上的！”
    “……其实真的不用……”她只要能旁听就行了，真的考试的话，她肯定也是考不上的。
    “你放心，交给我了。”齐安豫郑重地说，“就当是我把欠你的房子钱还清前的一点利息，我会尽力帮你寻找资料的！”
    “……那谢谢了。”
    燕行归，女，生于战乱年代，近四十年没接受过正式学校教育，也确实不想接受考试和作业论文的鞭挞。如今终于要面对和平年代学生狗的痛苦了。
    齐安豫说话算话，当天下午就给她找来了一台通讯器，里面搭载着生物脑终端，终端里存了希尔斯军校前三年的所有基础课程以及十年招生真题。他还拍着胸脯保证，这只是因为这里没有星网，他才只能把自己终端里存着的资料先给她。等到他们出去有了网络，他一定给她找更多的学习资料，一定让她有源源不断的书本和习题！
    燕行归：“……”
    她看着手上的二手通讯器，内心升起了哪怕战死一次也无法抹平的沉重情绪。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希尔斯军事学院的老师以及一同前来的考古学专家终于大致清点出了遗迹中的物品种类。数量不多，记载着二代机甲和其他当时先进技术的书籍资料一箱半，各色合金和能源一箱，还有一些杂物和尚未拆封的黑胶唱片。
    这其中，那些合金与能源已经远远过时，技术也最多只能作为存档补全，最为珍贵的反倒是那些杂物和未拆封的黑胶片。当年冉星河孤身旅行，作为一名新星盟的重要创始者，这是极为不可思议的。可这位老前辈并没有后代管束，作为一名驰骋疆场几十年的老将，他又是积威甚重，没人管得了他做什么。因此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卸任后一个人潇洒离开。
    这些杂物里面有冉星河的手记，也有一些比较有纪念意义但是目前尚看不出出处的小物件，对于研究冉星河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间和他的埋骨之处具有重要意义。不夸张地说，仅仅是这些杂物中的几件就已经超过了其余所有金属和纸质书的价值。
    燕行归听着齐安豫跟她一件件算着这批物品的价值，她呷了口枸杞茶，面无表情把手里的学习资料又翻过一页。
    看不懂，这个世界的科技这么发达，为什么没有能直接把知识灌输到人的大脑中的技术？
    不知道她下次跟平行世界的战友通话的时候，让他们提前埋点旧衣服破袜子之类的个人物品在某颗星球上，自己这边能不能挖到。
    怎么说这也算是办公经费啊！
    作者有话说：
    燕小六：学不会，考不上，我当时为什么要重生？？！
    明天有事，没有更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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