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路边的鲛人不要捡 第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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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支起李梦白的身体,但对方却软得如同一滩烂泥,再也没力气站起来,只嗫喏着回答她,“好累……好疼……我走不动了……”
    他已经尽力了,这辈子都没有走过这么多路,“让我歇会儿吧……”
    “不要睡!”
    江渔火拍他的脸,他也没有了灵力,作为一个凡人,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睡着了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但这招似乎已经对他不起作用了。
    意识昏沉中,李梦白只感觉身体一轻,而后便整个人伏在脊背上,薄薄的一层肌肉绷得很紧,那张脊背硬硬的,仿佛皮下面都是骨头。
    和她的肚皮一点也不一样,要是能靠在柔软的肚皮上就好了。
    他昏昏沉沉地想。
    “会走出的,再坚持一下。”
    他隐约听见有人这么说。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李梦白昏过去又醒来,背着他的人还在继续往前走。
    “走不出去的……江渔火,把我放下来吧。”
    耳边是她沉重的喘息声,她隔了很久才回答他。
    “不会的,一定可以走出去,前辈他不会骗我。”
    夜十八日四十……
    司徒信一定是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所以才早早就将逃离的出口告诉她。
    只她当时没有多想,直到最后那一下撞动雕像才意识到。
    日夜在壁上交错的是雕像,而那些数字,是雕像的顺序。
    司徒信只是想有人杀了自己,没有要伤害他们。
    李梦白听见这一句,本就不甚清醒的脑子更是气恼得发晕,恨恨道,“你什么阿猫阿狗都相信,简直,简直笨得无可救药!”
    江渔火并不生气,平静地说,“他不是阿猫阿狗,他长得很我爹很像,他还……见过我娘。”
    这样的人,怎么会骗她呢?
    可惜,偏偏是在他要离开的时候,她才得知这些。
    她顿了顿,“连我都没见过她。”
    “你娘也不要你了吗?”
    李梦白话一问出口,便感觉到身下人瞬间紧绷起来,她低低地回了一声,“嗯。”
    而后若无其事地转了话题,“你不要死在这里,李梦白,我师兄还在外面等着。”
    心中那点酸涩顿时消失无踪,明明应该是关心的话语,却被她说得仿佛想让他换个地方再死。
    此刻支撑着他的人,只是为了另一个人。
    她心里总是想着那个贱种。
    说不清楚是嫉妒还是羡慕,他不由自主地贴近了她的身体。他想起那个在落月城的夜晚,温一盏也是这样将脑袋搁在了她肩上。
    果然很舒适。
    舒适到让他舍不得挪开,仿佛这本来就该是他的位置。
    李梦白终于忍不住问出那个一直埋在心里的问题。
    “他到底有什么好?”嘟囔着,好似埋怨。
    好到让她这样奋不顾身,一心一意,豁出性命也要救他。
    不过是一只眼睛而已。
    有谁会心甘情愿为了救他的一只眼睛豁出性命?
    李梦白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答案。
    他知道,没有。
    “年少时走投无路,是他救了我。”
    第一次有人问起,她便第一次和人说起那年的事。虽然背上的人不一定还有力气听。
    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人与人之间互相隔着一层,看不见对方,却又知道有人在,那些埋在心底不曾对他人言说的事此刻似乎都可以翻出来。被黑暗隔着、护着,安全地将一颗心剖白出来。
    江渔火自嘲一笑,“那时候,下了很大的雪,我杀了很多人,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还能怎么报仇。”
    “这时候,他和师父出现了。我脑子里没有拜师的意识,师父因我杀性太重,也无意收我。是他,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朝我挤眉弄眼,我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可以跟他们走,原来还有这样一条路……”
    “我一开始什么都不会,不知道什么叫做招式,拿着剑就要刺人要害,他被我刺了好多伤口,不得不削了柄木剑……”
    她说得极慢,也没有什么逻辑,全是细节。
    李梦白却敏锐地捕捉到她一路来的艰辛,温一盏在她心中的分量不言而喻,他罕见地不知道该从何处讽刺。
    他只清晰地知道,他嫉妒。
    “李梦白,你一定要活着出去把地炎藤给我。”
    仿佛怕他反悔,她又一次向她确认。
    黑暗里,李梦白抱紧了身下之人,虚弱而郑重地承诺。
    “给你。江渔火,回到延陵老家,我亲自取给你。”
    *
    伽月醒了,又一次从沉水池中醒来。
    入眼是墨色深沉的水和大殿,一切如旧,只是空。
    空空荡荡的,叫人心里也空一片。
    伽月游到池边,手拂过池壁。
    池壁边沿仿佛攀着一个人,身体没在水里,只露出纤细的锁骨和苍白的面容,那个人黑白分明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他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可下一刻,便只剩下空荡荡的一池水。
    伽月怔住了,对着空白的水池看了许久,久到他开始怀疑遇到江渔火是不是一场梦,一场热症般狂乱的梦。
    没有来由,从天而降,等他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有如明火烧身。
    而现在,梦醒了。
    一切便该恢复原样。
    本该如此,本应如此。
    水中冒出一点银色,他腕上的银蛇不知何时游到那片水域,仿佛也知道那一片是她最常待的区域。
    银蛇能感觉到主人的心绪,此刻浮在水中也是恹恹,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凭着本能在此探寻已经稀薄到几乎闻不到的焚香气息。
    它的动作落在伽月眼里,提醒他那个人真实存在过。
    青萍的到来,更是击碎他最后的幻想。
    青萍将那颗凝华珠交还给伽月,珠身溅到的血已经被她洗干净,碧珠清澈剔透,里面的黑核仿佛一只眼睛,幽幽地审视着他,逼着他面对。
    伽月没有接。
    许久,他问,“大阵那边如何了?”
    青萍知道他想问什么,垂了眼睛,说,“听凌护法说,废墟里面已经彻底寻找过一遍,除了这颗珠子,再……没有其他……”
    伽月往外头看了一眼,白日里阳光明艳,正该是练剑的好时候,他问,“今日已是过去第几日了?”
    “第三日。”
    三日,三日。
    如此一遭,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三日。他什么也赶不上,没能把地炎藤交给她,也没能把她从阵中带出来。
    只是三日复三日,任她一个人在那些生死场里博杀。
    “殿下,其实是喜欢江姑娘的,是吗?”青萍还是没有忍住,将心中猜测问了出来。
    殿下没有回答她。
    青萍颤着声继续问,“闯阵的贼人,也是江姑娘,对吗?”
    又是一阵沉默,答案不言而喻。
    殿下神色平静,青萍却做不到,一想到那个乖巧让她梳头的女子,心中便悲痛难抑,眼皮一眨,泪珠便簌簌而落。
    大颗泪珠落在地上,又滚落进沉水。
    “退下吧,青萍。”伽月摆了摆手,转身背对来人,“去歇息一阵子,不要再进来。”
    “殿下。”
    “退下。”
    青萍叹了一口气,最后回头劝道,“殿下心里不好过,便哭出来吧……哭出来,能好受些。”
    空旷的殿内只有沉默。
    她只好将门带上,殿门合拢之前,青萍从缝里看过去,那个决绝的背影整个沉入水中,仿佛要将自己和整个世界隔绝开。
    沉重的殿门彻底合上,鲛人将自己藏进墨色深沉的水里,藏进熟悉的、安全的黑暗里,就像无尽海里的深渊,可以让他彻底沉睡过去。
    他怎么会哭呢?
    他不是南星,一把年纪了,还像小孩子一样,气急了便要嚎啕大哭。
    他只需要把自己藏起来,一切都会过去。
    只要,给他时间,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可沉水池里都是她的回忆,他已经封闭了所有感官,但一闭上眼,她就出现了。
    顽固地扎根在他脑海里,却又在他要抓住她的时候散去,让他在惊醒之后,怔然面对空寂的大殿。
    永远不得安宁。
    藏在沉水里是不够的,他需要更封闭、更干净的领域。
    伽月抓过和他一同沉睡的银蛇,额头触着额头,将神识藏进银蛇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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