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沉默了，看着银幕上畏畏缩缩的指导员，忽然，一滴老泪悄然滑下了眼眶。
    其他的老兵，几乎全部都无声地吸着鼻子，有的轻轻咬着嘴唇。
    这部片子，带给了他们太多太多的回忆。
    他们甚至可以想象那一位在看这部片子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这个导演……是哪个部队的……不……他一定是部队的……居然能拍得这么详尽……一定……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开始抱着曙光找到战友，给面子来道谢的心情，已经完全转变了。
    很快，片子到了**。
    汶河战场上，九连已经被打到仅剩十几个人！
    其余的，全部埋骨青山！
    弹坑，硝烟，破损的肢体……每一样都在高唱着血与火的赞歌。
    几乎所有的老兵，眼中都带着泪花。
    太真实了……
    每一个人的倒下，每一个人的负伤，都让他们感到心中一痛。仿佛回到了那个硝烟弥漫的时代，回到了那个只有枪炮没有玫瑰的男人战场。
    “老鬼头……”高个子老者抬头看着天花板，念出一个几十年他都无法忘记的名字。
    他是为了防止自己泪如泉涌。
    接着灯光，他已经仰头好多次了，有几次，眼泪都差一点点滑落下来。
    “是抢你烙饼那小子吧……”旁边，传来矮个老者的声音，低沉无比“是个好人啊……”
    “吹号了？”银幕上，连长疯了一样问着周围的人“吹号了？！你们听见吹号了！”
    “指导员！你听没听见？”
    所有人目光都死死地盯着屏幕。
    他们眼中的英雄，九连，现在只剩下了这么几个人！
    他们多想盼望着说听见！
    “没有！”指导员的声音，斩钉截铁，让所有人心中都是一酸。
    “为什么没有！”一位男子已经完全被剧情带入了，他的手死死抓紧，压着嗓子喃喃道“还不走！都死光了啊！”
    而他身旁，一位女士已经掏出了纸巾，擦着眼角的泪珠。
    “超乎寻常的感动……”一位记者已经写不下去了，本来光线就暗，现在他已经感觉每一笔都要耗费自己最大的力量，而他每写一笔，都怕浪费一个镜头。
    “这是比画皮更经典的片子！”他暗暗想到“画皮，只是精彩，但是集结号，林啸却赋予了它灵魂！”
    “血与火的灵魂，将让今晚的人记忆无比深刻！”
    “我他妈崩了你！”银幕上，廖凡拿起枪，指着指导员的脑袋，用一种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说道“我……我是想给九连留个种啊！”
    就在这时，高个老者的眼泪忽然就情不自禁地流下来了。
    但是，没有人注意这两行无声的泪水。
    因为此刻，每名老战士都目中泛着水光。
    亲身经历过战场的他们，几乎都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吹号！根本没有吹号！
    这几个人，已经被团里完全放弃了，因为他们牵制了大批的敌军。
    但是，为了给连里留个种，重伤垂死的伤员违心地说出吹号了。
    心里，就像洋葱一样被慢慢剥开，那种辛辣的味道，回忆的发酵，让他们再也难以控制。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清晰的“呜呜”的哭声，在后排响了起来。
    响了一下，却又按捺了下去。
    一位控制力不够强的少女，此刻在座位上哭的梨花带雨，男友在一旁安慰着她。
    “对不起，请让一让。”男友站起来，准备带女友出去擦擦脸。
    但是，他刚站起来，手却被拉住了。
    “不……让我看完！”女友的声音脆弱而坚定“要是不知道到底吹没吹号，今晚我肯定睡不着觉！”
    无数人留下了问号，紧接着，画面一转。
    汶河战役，九连全连阵亡，连长唯一生还。
    当最后指导员抱紧枪，耳边有人说“害怕就喊出来，管用。”畏战的他却抱着枪最后一声呐喊，可谓真正见识到了战争的惨烈。
    不管是谁，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是骁勇善战的勇士，上了战场都只有一条信念。
    活下去，活过明天。
    正文 第590：首映大典（五）
    “这部片……居然能通过广电局的审核……”一名记者已经喉头哽咽，尽管他是来写东西的，九连的每个人却无声地震撼着他，让他早就忘记了工作，投入了电影。
    “幸好他们通过了。”旁边一位同行苦笑“否则，如此精彩的电影，让我们如何看到！”
    “这部片子，一刀未剪……”
    “但是，这还不能宣扬他的成功！”另一位同行声音低沉，是少数没有完全投入的人之一，他看了看表“这才四十分钟，后面还有八十分钟！”
    “不管怎么说，这部片子战争的表现，恐怕会为国内的战争片带来一场革命！”有人说。
    “是应该革命了，否则，我以后可能不会再碰战争片。”记者叹道“如果以后没有……不说比它更好，但起码和它差不多的片子，我绝不会再碰战争片了！”
    “哎……想想以前看的战争片。”身边的同行苦笑，没再说下去，转移了话题“这小子，真是个怪才！感情片是他本行，信手拈来，战争片，这种彻底的男人片，竟然如此出彩……”
    “真希望中国多点这样的人杰啊！”
    影厅中，气氛虽然仍然揪心，却终于松了口气。
    压抑的硝烟散去，仿佛宣示着新中国的成立，但是，他们心中并未随着画面一起开朗。
    集结号到底吹没吹响？！
    那把只露过几次面的号，带走的是全连的生命！
    畏战的指导员，悍不畏死的姜茂才，为了给九连活命硬说吹号了的廖凡……每一个人，怎么可以随着短短一行旁白消失！
    这已经不是生命了！这是战争的丰碑！
    如果林啸现在结束，恐怕影厅会引起暴动！
    记者不会答应，影评人更不会答应，普通观众最不能答应。
    而老兵们，则根本不能容忍！
    他们一定要知道，那把小小的号，到底吹没吹响！
    魂萦汶河，就因为这把小号！
    没有人说话，一部片子居然能把全场观众吸引到这个份上，还不是剧情，而是沉重，明知看下去会更揪心，却急不可待地想要知道结果！
    “林啸……我好恨你！”一位女生紧紧地抓着手里已经濡湿的卫生纸“早知道，我就不来看了！”
    “不来看，你一定会后悔！就算我们是女生，也觉得……不打仗最好！”旁边的女伴咬着嘴唇说。
    不知道为何，这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消逝，他们只有一个想法，为什么要打仗。
    她们身边坐的，正是一位影评人，此刻，听到她们的话，猛然从思绪中醒悟过来了。
    “不打仗最好……不打仗最好……”他眼睛急速闪动，猛然，长叹一声“逆天了……”
    “任何最好的战争片，最成功的战争片，都是以反战为主题的战争片！这是战争片的铁律！”他死死握着笔“这部片子，诉说残酷，塑造丰碑的同时，竟然一丝没有提反战，而让我们自发地觉得反战！”
    “和辛德勒名单同样的手段！运用的如此纯熟！”他暗叹道“我有预感，他去了国外，绝不会籍籍无名！”
    “国际影坛不会允许这样的艺人沉默下去！就是不知道他要以什么身份走出国外，导演？艺人？”
    影片一分一秒地进行着，当连长在医院被讥笑为疯子，被华东的人让他别胡闹的时候。
    没有一个人笑。
    当连长找到王金存媳妇，在高天穹幕之下，飞鸟哀鸣之中，为那一块块没有名字的木头墓碑，带上挖出的，昔日已经生锈钢盔的时候，不少人都流下了泪水。
    无名的烈士，沉睡青山，却连一个封号都追不到。
    老战士们，心中已经被完全揪了起来。
    酸，苦，辣，交织在一起。让他们难以名状。
    “这件事结束以后，我要亲自去寻找昔日那些战士！”高个子老者已经不再阻止眼泪往下淌，坚定地说“我要，为这些丰碑刻上名字。”
    “咱们老了，有的是时间。”他身后，一位老兵喃喃道。
    “一个……十个……一百个，找到了，咱们就上访，去总政。我就不相信，那几个老头子真不管我们。”他声音异常低沉“他们人手不够，我们就去做！没有时间，我们用我们的时间！”
    “对！联络以前的战友！一个个都找出来！”
    寥寥几句之后，他们都沉默了。目光复杂地看着银幕，随后，转向最前方的排位。
    林啸，坐在那里。
    “谢谢你，让我们看到了如此精彩的一部片子……”矮个老者喃喃自语“不管如何，他是我目前心中唯一的经典……”
    “也要谢谢广电总局……居然一刀未剪通过了，他们总算没有再毁影不倦……”
    终于，银幕上，连长居然找到了当年的号手小梁。
    “我没有吹号啊？”小梁惊愕地说。
    “你没吹？！”连长的气势，陡然变了。从看到小梁的时候，是看到老战友的和蔼，此刻，却是如同要吃人一样。
    银幕前的人，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不仅是对剧情把控自如，更是天生的艺人……”一名记者感叹“我糊涂了，他到底要走什么路线？这时候的谷子地，如果给林啸一把枪，我完全相信他能一枪崩了小梁！”
    “这么纯熟的演技，圆融自如，却把握镜头，剧情如此完美……他到底是怎么练的！多少人，多少年才能做到这一步！他才四年啊！”
    有的人在沉思，而有的人，在惨笑。
    老兵们，脸上都露出了无声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