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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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似乎非常紧张的样子,略长的头发没有绑起来,散在脸颊旁,掩住了他些微神情,家里正好备着牛奶,我替他热了一杯。
    他喝牛奶的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完全没有变,两隻手捧着马克杯,缩着身体,在夏天里也不嫌热,坐在他对面,好像恍如隔世,从来也没想过他会在这里。
    从昨日见面到现在,他说了两次,是来看看我。
    我心中隐隐焦躁着,事到如今,来看看我,要能看出什么结果?我回答他,「那你看到了。」并且希望他不要说出让我失望的话。
    却不料他直接哭出来,那样子很可怜,又可恶,明明知道我对他的眼泪毫无招架能力,只能走过去抽一张面纸给他。
    他哽着声音说:「无论如何,对你而言我就是不应该在这里。」
    我心里想,错了,是以你而言,此刻不应该在这里,这种时候来一个念念不忘的人家中,对往后人生不会有什么好的影响。
    但他已经在这里了,我如果说这样的话,他可能会哭得更兇,一时间也没想到要怎么回答他,只好沉默,他似乎不能接受我不回话,一边哭一边说着要离开。
    见上一面,就要这样难过离开,也不知道下一次相见会是在何时,我拉住他,想问一问他怎么样?为什么他先生把他放在这里,这样回去会对他好吗?
    他红着眼睛,说他离婚了。
    怎样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他们结婚应该也快要十年了。我完全傻住,一时没有搞清楚什么情况。
    当他说像他这样的人大概谁都不要时,好像有谁抓住我的心脏用力拧住,那一瞬间,我真是恨我自己。
    一个人去英国,一个人在异乡打拚,他勇敢而孤独地走了这么长的路,我无法在他身边支持他;在他迈入新生活、幸福的时候,我也无法去他身边给他祝福;在他结束将近十年婚姻,伤心难过的时候,我也不在他身边。
    他却说,因为想见我,所以千里迢迢从英国回来台湾。
    这十多年间,中间多少辛苦他都捱过去,只有这时候受不了了,才回来找我寻求依靠,我竟误会他,将他几次推开,哪怕昨日停下来,和他说几句也好,我就会知道他需要我了,会及早抱着他的,可是,我却一次都没停下来听他好好说话过。
    他来见我两次,都被我拒绝,该有多难过?想到这里,我只能抱着他道歉,他偎在我怀里,眼泪像熔化的玻璃一样,打在身上都热得烫人,摔下来又碎了,每一声抽噎都像在提醒我的过份一样,可怜而委屈的,让我不能放手。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哭,一流眼泪就很难消停,只能趁他稍微止住的时候和他说说话,本想问他是不是离婚太难过了才回来,可再一次,他又说了,因为想见我,才回来台湾的。
    将他抱着更紧,我心痛得无以復加,张了张口,只能开口说,「我想你好好的,就好了。」
    他回答我,「一点都不好。」抽噎的声音倒是停下了。
    那双眼睛泪眼汪汪地看着我,我忍不住想去亲吻他,过去他哭的时候我不能这么做,现在完全可以了,果然是我先把持不住。
    他问我除了对不起难道没有其他的话说?
    十多年前,送他去机场,我们站在海关前,手拉着手,他同样偎在我怀里,留着眼泪,我安慰他,去那里要好好的,照顾自己,我也会好好的,都不用担心。
    那时候,他也问我有没有其他想对他说的话。我看着他红通通的眼睛,希望上了飞机他的眼泪就能停下,回答他:「我没有其他话要说的,现在这个时代通讯不会太难,有想到的话,会告诉你的。」
    站在机场大厅,目送他的背影离开之后,我也从没有想到有其他要对他说的话,通过那些联络的方式,越过英国与台湾之间的距离传达给他。
    相隔十多年,这时候他又在我怀里,不管是因为想见我,还是需要有人依赖,都没关係,我叹了一口气,阻止了他可能放弃英国事业的打算,告诉他,「我和你去吧?」
    他问了我许多次什么时候去英国,这时候才答应他,也不知道是否太晚?但是我知道,他现在需要我,这一次和他去,能够陪他度过难受,让他不要放弃经营那样久的事业,不要放弃他一直追求的梦想。
    他又揪着我的衬衫大哭起来,不能克制,我完全料想不到他是这个反应,只能抱着他拍着他的背安抚。
    直到他哭累之前,都不断反覆问着「真的吗?」,我只能一声声告诉他,「真的。」说到不哭了为止。
    等他情绪平復下来,才又问我,「为什么突然就答应了?」
    我与他相视,他漂亮的眼睛还掛着泪水,因为哭得太用力脸颊都染着红,和十多年前的样子相比丝毫未变,我想他不迟钝,一定知道我的想法,没有等我回答,果然他又抱住我,把脸埋在我的胸前,「我在英国过得不好,你在台湾也过得不好吗?」
    心里又是一痛,只得告诉他:「我在台湾很好。」
    他竟又开始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我真怀疑他是水桶做的,哪里有这么多眼泪能流呢?感觉我的衬衫上都是他的鼻涕眼泪,只能无奈道:「别哭。」
    当然,说了一点用也没有,只能等他停下,我小心翼翼抱着他,替他顺了顺凌乱的头发,才发现他左右两边的耳朵上各多了两个耳洞,早前在台湾他一个耳洞也没有,掛个四个简约的银饰,我低着头看不清楚银饰的样子,只能用手揉一揉他的耳朵,他突然停下眼泪,捂着耳朵瞪我。
    我以为弄痛他了,举手做出投降的动作,「抱歉,弄痛你了?」
    他摇摇头,突然握住我举着的左手,低声问我:「这是我的?」
    问的是那个有w字母串珠的发圈,我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个,而且还能记得是他在我这里落下的,忍不住又亲了一下他的眼睛,才回答他:「一直都是。」
    他的眼泪又汩汩流下,真伤脑筋,好像怎么答话他都要哭,我拿他毫无办法。
    只好一直抱着他。
    他这样脆弱爱哭,这十多年来是不是也这样?怎么走过来的?尤其是离婚后,是不是好多次只能一个人哭?不知道他离婚之后撑了多久才难受到来我身边寻求安慰,希望不是太长时间。
    日后只要他哭,我都会抱着他,都能抱着他了。台湾的夏日里拥抱起来黏腻闷热,得开冷气才行,不知道英国的气温拥抱起来是否感觉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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